第38章 夢魘生

“郎君。”

小廝快步走過來在她耳邊低語。

裴宣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他人退下去,一旁的宋子真好奇道:“怎麽了,出何事了?”

喝完酒壺裏最後一口酒,鄭無羈擡眉:“行光,有事你且去忙,不用管我們。”

“啊,對,忙你的去,我和無羈怎樣都行。”

他二人甚是貼心,裴宣眉眼映出一抹淺笑,如實道:“方才下人來稟,說家中出了一點小亂子需要我親去看看,我就不與你們客套了。”

她將杯中物一飲而盡,轉身下樓。

看她急色匆匆的背影,宋子真摸著下巴自言自語:“家事?小亂子?”

他眸子轉動:“別是他的小心肝受委屈了罷?”

鄭無羈百無聊賴在桌面旋轉他的小酒杯,漫不經心:“難說。”

馬車一路疾馳回到裴府,門子躬身將她迎進來。

裴宣走路帶風:“少夫人可安好?”

號鐘道:“少夫人無恙,只是受了些驚嚇,現已睡下,白棠和繞梁守在身邊。”

得知崔緹無礙,她皺著的眉慢慢舒展,心底憋著一團火:“人呢?”

“叛主的小紅現被關在後院柴房,夫人說了不插手此事,那吃裏扒外的奴才是發賣還是送官,少夫人說了算。”

她欲借此事助崔緹在相府眾人面前立威。

裴宣薄唇輕抿,春風般的溫煦早在來時路上散得一幹二凈。

風雨將至。

後院,柴房的門打開,明媚的光線照進去,照亮小紅惶然蒼白的臉。

見到裴宣人,她嘴唇顫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郎君饒命!”

“饒命?”

裴宣居高臨下地打量她。

摸著良心講,相府內外院的下人加起來幾百口,她不可能每個都記得清清楚楚,但眼前這位,她還真知道。

小紅全名喚作雲紅,是三年前自己看著可憐買進府的孤女,進府後一直在外院做澆花除草的差事,遲遲沒機會進入內院伺候。

她偶爾在府裏見她兩三回面,實在看不出長著如此一張天真面孔的人,皮肉下藏著一顆可怖的心。

若無小狼暗中相護,誰曉得這惡奴會做些什麽?!

一股後怕竄上來,裴宣神色冰冷:“把人帶出來。”

“是!”

孔武有力的家丁扯著小紅胳膊往外走,她蔫頭耷腦地放棄一切抵抗,只是眼睛切切地望著裴宣,仿佛要將這人永遠刻在心板。

陽光刺眼,她擡起手作為遮擋,低頭提著衣裙緩緩跪下。

裴宣坐在梨花木椅,長腿交疊,繡了蟲鳥的衣擺放下去:“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小紅注視她黑底紅邊的長靴,苦笑:“郎君如玉君子,年少有為,少夫人委實配不上您,瓦礫豈能與珠玉常伴?奴看不慣,所以想她死。”

這話姑且不說裴宣聽了作何感想,身側杵著的號鐘先不幹了:“少夫人與郎君是情投意合方結連理,你算什麽東西?也輪得到你看不慣?”

“我確實算不得什麽東西,沒有郎君搭救,我早在幾年前就化作地上的一灘爛泥,任人輕賤。”

她仰著頭:“可我好歹有一雙能視物的眼睛,她有什麽?一個瞎子,也敢染指裴家郎君?她配麽?”

“好你個白眼狼,原來早就生出不該有的妄想!”

“……”

她二人徑直吵起來。

裴宣安靜坐在那,只覺得無比荒謬。

她自幼讀詩書,受聖人訓誨,知恥明禮,愛她的人很多,愛‘裴家嫡子’光鮮殼子的亦有之。

她忍不住想,若這小紅一早曉得她的女兒身,還會認為是崔緹高攀嗎?

一個欺瞞天下人的騙子,一個生來目不能視的盲女。

是崔緹高攀了裴宣?

剛好相反,是裴宣首先沒管好自己的心。

“你錯了。”

她倏地開口,喚作雲紅的婢子怯怯地揪著衣角。

“與西寧伯府的婚事是我求來的,崔緹這個人是我看中的,是我少年慕艾止不住一腔熱情地去喜歡她,得到她。你不該企圖傷害她,早知今日,我後悔帶你入府。”

“郎君!”

沒有什麽懲罰比這更殘忍的了。

雲紅身子顫抖,難以置信。

裴宣卻根本不給她試圖挽回的機會,起身離去。

無情地像一陣風。

“郎君!!”

“別喊了。”

號鐘不耐煩地拍拍袖子:“等少夫人來處置你罷。”

她揮揮手,左右家丁拖著她回到柴房。

柴房的門砰地一聲閉合,號鐘看了眼頭頂湛藍的天,心裏道了聲晦氣。

“小狼?”

“在!”

草木簌簌聲起,穿著一身黑衣的少女佩劍而出:“雲紅是受人唆使才決定對少夫人下手,郎君不要受人蒙蔽。”

裴宣眉眼不動,似乎對此早有準備:“她是受何人唆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