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蓮華宗安排的客房位於一處,每個人各有一間,相隔得並不算遠。楚在霜跟同伴告別,她進門後隨意一掃,便將整間客房盡收眼底。

屋內放置一張床鋪,角落放有兩三坐墊,為修士提供打坐場所。木窗緊閉,墻掛古畫,布置得相當雅致。

進屋後,楚在霜卻沒有休息的心思,腦海還徘徊著須妄生的話。對方說她曾張開化境,這才會被鏡石選中,但她對此毫無印象。

她方才問過兄長,倘若是天賦出眾的修士,確實有人五葉後期就能顯化半個化境,只是比不上六葉修士完整。如果將這種情況也算上,那無意間施展卻遺忘,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跟人交手的次數屈指可數,仔細想來近日也就通天塔一戰,難道是當時張開化境?

白日裏,她都以仙修面貌示人,現在孤身一人,或許可以試試。

“小釋。”

[來了來了!]

仙魔之氣融合,陰陽太極球流轉,無我劍緩緩向外延伸。

楚在霜自然不能在城主府瞎逛,但普通修士不會發現無我劍,這招非常適合搜集附近情況。她伸出隱形劍刃,穿過房門的縫隙,打算到外界探尋。

或許是兩股靈氣融合的緣故,她總覺得府內還有其他氣息,正要用無我劍確認其方向,卻突聞身後木窗咯吱一聲。

呼啦啦的夜風湧入,驟然熄滅搖曳燭火。

屋內一黑,陷入晦暗,唯有銀色月輝從窗口落下。

燈光被人撲滅的瞬間,楚在霜就察覺有人進屋,她當即警覺地收回無我劍,做好呼喚同門、展開鬥法的準備,卻在探明那股靈氣後身形一僵,猜到來的人是誰。

她曾在夢中模仿他靈氣,重新凝聚出修魔道心。

轉身一看,果然看到熟悉的容顏,只是他不再身著雪白蕓水袍,取而代之的是深紺色衣袍,唯有頸間藍寶石項鏈沒變。

夜風吹拂,獵獵作響,衣料上繁復的圖騰藍紋若隱若現,好像在暗色中燃燒的幽深魂火,一如她夢中看到的魔修著裝。

她過去就覺得,他不符合蓮華宗的清正,現在終於褪下偽裝,徹頭徹尾回歸原樣。

不是沒想過有天重逢,只是沒想到會是今日。

“如果我是你,不會愚蠢地再次融合仙魔之氣,也不會遠離蓮華宗高修庇護,千裏迢迢地抵達這裏。”

照舊是他慣有的譏誚口氣。

下一刻,窗前人影消失,一道銀光閃過。

瞬息之間,楚在霜便嗅到淺淡的竹雪味道,同時脖頸處緊貼冰冷鋒利的法器,不用扭頭便知是那把銀扇。

他的修為似在近日精進,瞬移速度比上次交手還快,眨眼功夫就殺到她身旁!

斐望淮見她一動不動,眼眸幽深漆黑:“這麽慢的反應,還敢放你離島?”

語氣微妙低沉,不知在責怪誰。

銀扇向來是他近身收割的武器,以至於現在雙方身軀靠得極近,她甚至沾染他身上夜色,那是從屋外攜來的涼。

楚在霜用余光望向來人。

月色下,他五官俊逸、氣質凜冽,手持的銀扇暈起冷光,更顯出一種鋒利的美。

倘若她沒有親歷他夢境,或許當真被此幕唬住,就像他們曾在塔底大打出手。他總用最尖利的話戳刺彼此,嘴上將界限劃得幹幹凈凈,實際行動卻是另一回事。

但她那時已被他騙過一次,現在就不會上當第二次。

楚在霜:“那怎麽了?”

斐望淮聽其答得輕巧,正提防她會逃出屋裏,跟後院的白骨老撞上。卻見她突然側頭用力,妄圖將脖頸撞上扇尖,做出引頸就戮之姿!

他當即一驚,忙撤回銀扇,還是晚一步,竟被她蹭到!

扇尖過於鋒利,一絲血色浸潤,好在只是尋常小傷,不會有什麽大影響。

斐望淮皺眉,那一道傷口細紅,添上她頸側卻分外刺眼。

“反正你還會救,不是麽?”她見他面色緊繃,倏地笑了,慢悠悠道,“如果我是你,也不會愚蠢地救下夢中殺自己的人,更不會三更半夜地跑來提醒安危。”

這是她過去弈棋取勝時的口氣,懶散又有恃無恐,仿佛早看穿全局,渾身都毫無漏洞,不緊不慢擊潰對手。

而他總被她殺得潰不成軍。

斐望淮聽她談及傳魂入夢,他呼吸一窒、略顯愕然,不知她從何得知此事,接著又想起塔底夢境,似有所悟道:“……原來如此,是那時候。”

他引導她模仿自己重塑道心,卻不料她的夢境由他而生。

“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這是又改變主意,打算提前殺掉我?”楚在霜聳肩,“要殺要剮快一點吧,我都被你折騰累了。”

她對他的觀感格外復雜,又或許他們總是一團亂,就像她沒在門裏揭穿他魔修身份,他也沒有在外面提及滅世之說。

塔底,他們陰差陽錯,交換彼此秘密,以至於聯結越發深刻,連她都不再搞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