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水聲汩汩,清波似在耳邊蕩漾,緩緩蔓延過她指尖,帶來微涼的觸感。

是夢,眼前一片昏暗,藍火蕩然無存,什麽都看不見,只有呼吸在流動。

沒有辦法擡起手指,沒有辦法把控意識,整個人如溪流中漂蕩的紙船,只能隨著波濤上下起伏,迷迷蒙蒙不知要到何處,靜靜等候清水將船身浸透。

好在她身下是春天的溪水,並不會冰涼刺骨,反而飽含陽光暖意。她曾經做過很多的夢,尤其幼年臥床千金方時,整夜都是灼熱難纏、光怪陸離的畫面,倒很少有如此愜意而恬靜的美夢。

紙船靠岸,如同在石壁輕觸一下,連帶她呼吸都停頓。

下一刻,眼前忽然天光大亮,一陣呼嘯的風拂在臉上,猛然將她吹醒過來。耳邊濤聲陣陣,嗅到海水微澀的味道,接著睜開眼,是跟瓊蓮十二島截然不同的風景。

碧波蕩漾,翻騰叠起,她站在高聳石崖之上,將遼闊無垠的海盡收眼底。這一切對她萬分陌生,不是沾滿血跡的通天塔,不是青山綿延的蓮峰山,完全是沒來過的地方。

這是哪裏?

她應該被日晟尊者的術法擊中?

楚在霜想要查看身上的傷口,然而她還沒來得及低頭,卻感到衣領被人輕拉住。

一雙女人的手湊近,耐心地幫她整理外袍,似乎擔憂大風侵擾她,甚至用細繩在領口打結,編織成一朵漂亮的花蕊。

楚在霜一怔,她認出紅花繩結編法,下意識地擡起頭來,便看清女子的容顏。

臻首娥眉,膚如凝脂,女子眉眼間透著幾分熟悉,身著異域色彩的衣袍,佩戴精致琳瑯的銀器,動作間發出清脆聲響,盡管神色柔和,卻是氣質不凡。

或許看出面前人的停頓,女子流露些許笑意:“怎麽了,阿淮?”

楚在霜還沒緩過神來,就感覺自己張開嘴,聲音卻不是她的,反而是耳熟男聲。

“母後,太幼稚了,我不戴這個。”

沒有青年時的低沉,還稍微有些稚嫩,語氣卻如出一轍,帶著與生俱來的冷銳傲氣。

“但千香結有美好寓意,親手給孩童系上,能保佑順遂平安。”女人撥弄花蕊繩結,“而且我覺得很好看,跟阿淮也相當合適。”

他別扭地側頭,躲避母親的手:“我們是修士,母後是魅族,何必輕信凡人那套。”

這是斐望淮的母親,難怪跟他容貌相仿!

她現在身處他的記憶!

楚在霜心底掀起驚濤駭浪,很快就搞明白自身處境,自己跟平日裏小釋一樣,現在和斐望淮共用一具身體,沒辦法控制身體言行,只能觀看他童年經歷。

她猶記閉眼前漫天藍火,不知道他施放什麽術法,將她送到此處有何意義?

不遠處,腰佩彎刀的女修踏上石崖,她有小麥色皮膚,同樣佩戴著銀器,腳步頗為匆匆,但看到母子二人,突然就猶豫下來。

“查娜,有事麽?”

“魑王大人,圖爾恰回來了,說有要事稟告。”查娜一瞥斐望淮,輕聲道,“似跟南邊情況有關。”

魑王臉色微變,替兒子整理好外袍,說道:“阿淮,你先下去修行吧,待會兒殊桃要來,沒準能碰到她。”

“母後,南邊怎麽了?”

“沒什麽,都是些小事。”

斐望淮似有不滿,但他沒表達出來,跟母後告辭以後,便緩步離開高崖。

楚在霜尚未從闖入他記憶一事回神,聽到旁人對斐望淮母親的稱呼,更是嚇一大跳。原因無他,魑王是歷史古籍中的人物,曾經掌管四象玖洲以北,倘若她是斐望淮母後,那他絕非普通的魔修。

果不其然,楚在霜很快確認他身份,她目前跟他同視角,隨著小路一直往下,便看到兩側諸多魔修。他們皆穿別具特色的衣袍,深色衣料上是艷麗繁復的圖騰刺繡,圖案透著張狂又野性的生命力,搭配閃閃發光的精美銀器,跟書中記載如出一轍。

路邊,有人認出斐望淮,他們低頭回避,不敢直視他容貌,恭敬地躬身行禮:“殿下。”

“嗯。”

斐望淮見怪不怪,朝他們頷首示意,沒管惶恐的眾人,獨自到一旁修行。

楚在霜暗道,不怪他平時裝得溫潤有禮,實際跩得跟二五八萬,原來是有後台的魔二代!

尤其魔修陣營似跟島上不同,非常講究階級及背景,他作為魑王之子,在此處地位不俗,甚至比她和兄長在蓮華宗受尊敬。

他所到之處無人敢擋,前方人群自動就分出路來,周圍人還時不時彎腰問好,態度謙卑得可以。

不知何時,她暫時拋卻身受重傷的煩心事,好奇地觀察著魔修陣營的一切,還跟瓊蓮十二島對比起來。這是她從未接觸過的新鮮場景,要知道有關魔修的古籍極少,許多風俗、禮法、服飾連書中都沒有,現在卻通過他的回憶一一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