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問劍天下第一人

落日裏的青萍峰頂,那座恢弘古樸的萬法殿內呼嘯而出兩道霞光,也是劍光,一前一後,剪開晚霞與蒼穹,追雲趕日般遠去百千裏外,轉眼便來到洶湧無盡的三生河大海中心。

天海一色,黑雲低垂,黑潮洶湧,無邊無際。

渾身籠罩著銀白色劍域的洛長風黑衣銀發,負手而立,踩著海面,身影隨浪湧波濤而起伏不定,像融入大海的一葉扁舟。

天九刃白衣素雪,面帶微笑。左手背於身後,右臂彎於身前,如謙謙君子,彬彬有禮,以至於腳底的黑色海水,如聽教誨,自覺旋卷成一朵盛開的水蓮,將其托起。

洛長風微微一笑。

因緣際會逆行光陰河流來到萬年之前,先與人間最得意鬥酒詩百篇復而問劍,又與古往今來第一人天九刃前輩對峙三生河。這份先後問劍天下雙璧的際遇,想必萬古無一,即使在天九刃手中撐不過百招,狼狽落敗,也依然不虛此行了。

何況如今洛長風已然邁入神引境門檻,與天九刃前輩同境,這一戰較真起來,百招之內,他不見得會輸。

洛長風並指身前,意念微動,便聚勢成劍。周遭雲霧水露十萬滴受召喚而來,結成一柄三尺有余的長劍懸於身前,晶瑩剔透。又一念起,洛長風身遭銀白色劍域猶如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水瀑打落石崖般蹦碎,化作百萬水珠靜靜高懸,懸在三生河洶湧的黑色海面之上。

再一念,無形無盡的浩蕩劍意似狂亂不絕的深海涼風,將無數水珠削碎,削成一個個字眼,似珠簾串聯成一句句詩篇,千句萬句,升霄而起。

“這一劍名為詩篇,學自醉臥大梁城的人間最得意,請天九兄賜教。”

北海日不落墓園。

這日黃昏,當然這裏只有黃昏,還是阿遙的房間裏,不僅有鎮山重夔,還有釋宗流、牧雲劍城和連城訣此次也都聚攏於此。

略顯得擁擠。

鎮山重夔坐在桌旁,阿遙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少年模樣的釋宗流在大妖重夔對面正襟端坐。牧雲劍城雙手報臂靠在窗邊。連城訣則負手而立門後,筆直如松。

簡陋的房屋外,還有陳言箴和余清奇兩位少年斜靠土山丘,遙望夕陽對飲酒,不時低語,不時大笑。

乘鯤鵬而越北海的十四人,如今七人小聚。這種現象,對日不落墓園裏的守墓人包括那位墓主大人來說,其實早已司空見慣。畢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十四人原本道不同不相為謀,甚至曾拔劍相向捉對廝殺,如今‘流放’古戰場,異地他鄉,同在一個屋檐下抱團取暖,乃人之常情。

因此當少年明月青萍和阿姐向盤膝閉目靜坐的墓主大人稟告詳情時,後者連眼睛都不曾睜開,只是問了句:“鯤鵬何在?”

名喚青青的阿姐回道:“天九女訓著呢。”

墓主大人喚了個名字:“當空?”

守在門外的老者,也是少年青萍的阿祖,聽到呼喚躬身走進,上前俯首聽命。

“你叮囑天九女不可掉以輕心,守好鯤鵬便是。背井離鄉數載,誰還沒個思鄉情呢。”

阿遙的房間裏,釋宗流看著大妖重夔,問道:“你確定子午井內的那位王座施展的神通是千行道?”

重夔腦海裏回憶著昨日的交手,那位如瘋如魔行將就木的舊王座再一次神通復現。為了印證自己的荒謬看法,大妖重夔險些命喪舊王座之手,受了不輕的道傷,一時半會兒空不能再入子午井修行。

面色慘白的重夔沉重的點了點頭:“我已有九成把握確認。”

釋宗流搖了搖頭:“不夠。”

阿遙瞥了他一眼:“這還不夠?再來一次的話,咱們都該為大妖立碑了,恐怕到時連屍骨都尋不到,指不定被哪幾位異族舊王座分而食之了。”

身形筆直的連城訣站在門後,被透射而入的幾道斜陽照著背影,沉思許久後也說了同樣兩個字:“不夠1

九成的把握確認千行道,實則只多不少。可確認千行道之後該考慮的事情,比如異族舊王座為何會此門神通?千行道明明是帝禦天年輕時自創的獨門絕學,普天之下若有人將此神通用的神乎其技且力壓大妖重夔,也只能是帝禦天、如今的釋宗流和其子帝無淚,就算是博學廣聞如天機老人和白知秋也不行,更絕不會是萬年前的異族強者。難道一切只是巧合?大道至簡,萬法歸一?

聰明的人,尤其像釋宗流這般曾站在神引境界俯視眾生的聰明人,從不會相信巧合緣法一說,他們信奉因果。若那位異族舊王座的確將千行道用的爐火純青,那麽此人與釋宗流的因果為何?一行十四人與日不落墓園的因果又為何?思來想去,根本毫無頭緒。

只能是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