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洗塵宴(中)

帝王盟月台殿有攏聚群雄的洗塵大宴,殊不知位於外城五裏長關名喚當壚的街旁小酒鋪,亦有場洗塵小宴。

對坐而飲是三位少年。

騎雷澤神獸眾目睽睽橫行街道的來自天東神廟,名喚陳言箴。兩袖繞有劍氣清風、或細若琴弦、或粗若遊龍不苟言笑的來自昆侖劍閣,叫做余清奇。面噙笑意眼眸幽幽深不見底的做東,來自帝王盟,自稱釋宗流。

與洗塵大宴有別,三位少年談的是風土人情和家長裏短。

譬如釋宗流,言說自己三歲時便學會伏窗隔耳,每逢三更夜半準時起床,溜到村頭杜姓寡婦窗後,聽賞那寡婦和光棍甘大哥合奏一曲咿咿呀呀和鶯鶯燕燕,經常思緒翩飛其樂無窮。

陳言箴聽完拍腿大笑,說自己故鄉小鎮就比較無聊。數十裏山荒,算上河那頭的鎮子,同齡人不過百數。

而且沒一個能打的。

可憐自己年紀輕輕,就深受天下無敵手獨孤寂寥的困擾,只能終日與山中河底神獸為伴。東邊趕個蟾蜍,西邊摸個螃蟹,樹上捉條龍蛇,再扒拉個蜈蚣和毒蠍,將幾大高手囚困於自己親手所擺的天星陣裏捉對廝殺。留下最強的那位,才有資格與自己交手。

余清奇道了句無聊。

兩人便齊齊望向他。

只聽他說,生長的地方叫做玄武當。那裏水清山秀,民風淳樸,與世無爭。

十多年光景,記憶最深的並非臨湖觀浪憑崖望雲,而是玄武當山湖之畔臨水而居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那對老翁老婦。

一個叫孫甲午,一個叫陳乙未……

說到這裏,青衣陳言箴和面噙笑容的釋宗流便不願再聽。兩人默契對飲,心想果然,即使多活一世,這個家夥還是逃不了‘那年劍閣有兩徒,一為劍故,一為情故’的老宿命。

無趣兒。

余清奇渾然不在意。

他自顧自說著那對老翁老婦的點點滴滴故事,從少年相識到弱冠相知,再到耄耋相守,短短數十年光景,自是比不得修行者千百歲月。

然而兩袖清風的少年卻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陌上煙。

風雪寒。

平平凡凡。

清清淡淡。

……

月台殿。

酒過三巡,食過五味。玄陽宗老宗主趙無眠握著杯盞站起身來,遙敬主位之上東家帝無淚,飲盡杯中酒說道:“異族自然要除,而且要除盡。”

“關鍵在於,誰去除?怎麽除?”

“當百家強者意見不和,各行其是怎麽做?總不能像那烏合之眾聚成的一盤散沙,風雪吹過了無痕吧?”

趙無眠慷慨陳詞,激起月台殿內綿綿漣漪。

洛長風與李星雲相視,想著洗塵宴從開席至此,終算是在某些有心人循循善誘和拋磚引玉之下,言歸了正傳。

一時點頭附和者頗多,交頭接耳者同樣不少。

天東席位之上容貌妖異的木郎邪君卷弄著額前縷發笑道:“敢問趙老宗主有何高見呐?”

趙無眠笑道:“玄陽宗以為,值此之際,吾等當從天下英雄中挑選出一位德修兼備、文治武功可堪大任的同道奉為江湖共主發號施令統帥群雄。”

趙無眠話說一半,那雙奸猾的眼眸便開始暗中打量著殿內眾人反應與神色。

列座皆非凡。

十多年前坐而觀山百萬劍,幾乎天下公認同代翹楚無出其右的昆侖七十二奇峰劍閣之主牧雲劍城正與自家師弟王小二對飲,心思仿佛不在此間。

聖人有雲,人無完人。天東八百宗三代九金蘭的眼裏,古聖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定然沒有料到千百年後大師兄的出現。

否則這句至理哲言就要變成:聖人有雲,人無完人;連城訣除外。

此時此刻,天東新聖連城訣離了席位,盤膝坐在已修成正果的南山佛祖李星雲身旁。從百家言論到佛門典經,從歌賦詩詞到巷曲雜說,兩人聊的有來有往金句頻出。饒是李星雲師承亦佛亦聖的白知秋而青出於藍修出個南山佛祖的金身位,偶有那麽幾次,也不得不對連城訣的某些觀點刮目相看,頗覺名不虛傳。

妖帝麟兒更是漠不關心。

好不容易離開絕雲嶺擺脫姐姐口中‘妖帝’為與不為的條條框框約束,總要吃夠玩夠才不虛此行。至於什麽天下大勢,化外異魔……按照姐姐的交代,天南絕雲嶺與菩提書院洛長風同進攻退。

相信鑄劍城和七盞茶行等天南聯盟也是如此。

天塌下來有個頭兒高的頂著。他麟兒雖曾身化大妖吞日,卻好在仍然不是山巔最高之人。

既然如此。

這些繁瑣事又何須操心?

想到這裏,他沖著妖族太傅也就是自己恩師笑了笑。老太傅無奈捋須,舉著杯盞,遙敬菩提書院洛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