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一去佛衣,十年無期

大燕四十二年的頭場雪還在飄落。

巨鹿城外一望無邊的荒原山舞銀蛇蒼蒼莽莽。

堆積了一天一夜,那沉重的雪壓斷了早已搖搖顫顫的枯枝,枯枝上無處可棲的鳥兒驚飛,迎著寒風暴雪,不知飛向了何處。

不知何處是它的故鄉!

枯枝墜落在鐵蹄之前,打著響鼻披鐵甲銀面的馬兒一腳塌斷了枯枝。

緊接著,那如落葉需歸根的枯枝便被無數的鐵蹄湮沒,踏成粉末,終與厚厚的白雪混在了一起。

這是大燕百萬鐵騎出城!

銀白的天地。

墨色的洪流。

冰冷的鐵甲。

鋒利的長戈。

震懾人心的整齊步伐。

迎風飛舞的赤色燕旗。

今日率軍出城迎敵的並不是燕南飛,而是昨日裏兩戰兩勝聲名大顯的帝國凝雪公主。

燕南飛則獨立巨鹿城頭,遙望著墨色鐵甲洪流前那道紅袍倩影。

那是他的妹妹。

也是定鼎之戰今日的主角。

……

很巧不巧地是,早已列陣八方威風凜凜的七州域盟軍之內,亦無端坐木輪車的軍師君澤玉的身影。

軍師大人仍在營地。

便是常伴軍師左右的完顏無雙也未現身三軍陣前。

雪兒對此感到疑惑。

可七州域百萬盟軍並未覺疑惑。

昨日首戰落入下乘心中積郁的他們非但沒有疑惑不安,反而覺得踏實。

前無僅有的踏實!

對於君澤玉來說,缺席不代表畏輸,或許僅僅是怕冷。

在怕冷與胸有成竹之間,七州域百萬盟軍顯然更願意相信後者。

軍師未至,因為他無需至。

無需至,因為他勝券在握。

來或者不來,在或者不在,勝利都在那裏。

他們期待著凱旋之音。

在大燕百萬鐵騎出現在視野中那刻,七州域盟軍紛紛搖旗呐喊,威懾敵軍。

大燕鐵騎自然不甘落後。

便在這你來我往當仁不讓的驚天呐喊聲下,雪兒一騎輕塵,風中揚起紅袍,禦馬出陣。

擂鼓聲響起。

鼓音震蕩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將那誤入漣漪之中亂舞的風雪震得粉碎。

七州域盟軍千員良將戰陣之內有一身披赤紅盔甲的猛將提著長戟打馬沖出,烈馬急奔不過百米之距,那猛將便縱身躍起跳入高空,赫然便是一位靈竅上境的七州域強者。

雪兒柳眉微豎。

比雪花還要白皙的纖細皓腕鬥轉劍身,雪兒隨手解下紅袍披風,一躍而起,刹那間已是半空百丈之上。

高空處有戟劍相擊聲不絕。

兩道身影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試探,出手瞬間便是殊死搏鬥。

兩軍陣前無數道目光。

天空之下無數片雪花。

還有一件紅袍披風,隨風而舞。

那紅袍披風之下,兩匹各隨其主的戰馬轟然撞在了一起。

鮮血激流!

……

“巨鹿之戰第二日,你猜君澤玉對燕南飛,勝負幾何?”

生死關頭還有這般閑情逸致打賭搖色子的人,江都城內恐難找出第二個。

江滿樓一手搭在南山禪師李星雲肩膀,擠眉弄眼地說道。

李星雲不語。

只好合掌低眉。

“你這家夥,好好的書生不做,偏要剃了三千青絲做那六根清凈的佛徒?”

重逢之後,江滿樓一直心有怨氣。

對李星雲的怨氣。

他不知書生經歷了什麽,他也不想知道這些。

他只是想起大道理與先生說掛在嘴邊滔滔不絕的書生,再瞧著眼前人,於心不忍,只是心疼!

月三人與重陽看著這位年輕的禪師。

沈天心與莫相期也在看著這位不語的禪師。

洛長風或許知道的多些。

他又能如何?

他拍了拍江滿樓的肩膀,將淚水在眸中打轉的惡少,按坐了下來。

李星雲低眉沉默。

手撚著念珠。

口中默誦著觀自在心經。

樓閣裏沉默久久……

江滿樓倔強地起身,奪了那佛骨念珠,扯成粉碎,佛珠掉落滿地。

李星雲微微睜開眼眸,濕潤與泛紅的眼眸。

他低首看著滾動的佛珠。

“我負了大家。”這是同袍聚首以來,李星雲除了佛經佛號之外所說的第一句話。

“你沒有負任何人!你負的是書生意氣!”江滿樓負氣離開。眾人相繼離開閣樓。

很快地,樓中只剩洛長風與李星雲兩人。

洛長風心底輕嘆,將灑落的佛珠一顆顆撿了起來。

李星雲躬身接過散落的佛珠,深深的看了洛長風一眼:“如果,七州域盟軍止步於雪霽劍下,你復仇受阻,該當如何?”

書生作最後的道別。

他合掌為禮。

起身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