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2/3頁)

馬車轉向,走進另一條街。

這條街接近城中心,這個辰光已經有了一些行人,聽著外面的聲響,蘭宜手指更深地陷進包袱裏,冷汗自額頭滾滾而下。

如果不是車上堆滿了東西,她一定已經滑落到了地上。哪怕是小鈴子在旁邊,也能輕易發現她的不對。

好在車上再擠不出來第二個人的位置,丫頭們只能跟車步行。

“奶奶,你想去哪兒?有什麽東西忘了買嗎?”翠翠在車外發問。

“……右轉。”

蘭宜已經不能回答她,咬緊了牙關,只擠出來兩個字。

這種程度的疼痛,意志上是可以忍耐的,但破敗的身子太不爭氣,一聲咳吐沖到喉間,她來不及拿帕子捂住,鮮血混著先前喝進去的藥汁嘔到裙子上,瞬間弄汙了一片。

……這死法有點難看。

蘭宜頭痛欲裂地想。

但不算壞事。

楊家想她死,她自己也不那麽想活,死亡是她必經的,最終的歸宿。

但她不會像楊老爺想的那樣,老實地、悄無聲息地、很容易被遮掩地死在荒涼的鄉下老宅!

她就要做梗在楊家的那根刺,死了都不會讓楊家安生,她要在楊文煦和沂王府之間種下無可彌補的罅隙,她要他斷了的那條青雲路再也別想接起來!

楊文煦真是個聰明人,他始終不正面去與沂王府有沖突交集,最大程度地淡化惡劣影響,如果不出意外,時間會如他所料地帶走一切。

但蘭宜沒有時間了。

她總覺得自己是活不長的。

她選擇將事情翻回明面上,用自己的命,打破楊文煦的盤算。

她要死在鬧市裏,要死得人人都知道,其實還有一個比鬧市更好的地點,那就是沂王府的朱紅大門前——

蘭宜模糊地笑了一下。

口鼻間皆是濃重的血腥味和灼燒感,她覺得自己的面目一定猙獰而瘋狂。

不是瘋子,想不出這種絕妙主意。

可惜隔了半個城的距離,她發作得太快,沒法趕過去。

馬車右轉進入的就是青州中心了,比之前那條街更加熱鬧,店鋪林立,人來人往,小販們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嘔……呃!”

她放任了自己的痛苦,手腳痙攣掙紮間,將放置在腳邊的一個包袱踢向了前方,車夫正好勒了下馬,包袱順著力道從車簾滑溜了出去。

車簾猛地被掀開。

蘭宜以為是翠翠,她到底不想嚇著她,費盡力氣抑制了一下表情,誰知昏亂的視線內,出現的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年輕男子面孔。

蘭宜痛得失聲而愕然:“……”

“你中毒了。”

年輕男子卻十分果斷,不等蘭宜有什麽反應,忽然探身進來將她拖出,然後一把扛到肩上,往路邊的一家酒樓疾奔。

“啊——!”

翠翠遲到的尖叫在背後響起。

“拿水來!”

“煮綠豆湯!”

“拿烤焦的饅頭來!”

年輕男子接連發號施令,酒樓掌櫃見了他拍在桌上的腰牌,一個“不”字咽回去,轉而飛快指揮起店裏的夥計來。

“快喝,快吐!”

啪啪,大掌拍在蘭宜背上。

“再喝,再吐!——哎呀,你怎麽吐血了,那丫頭,你發什麽愣,快去請大夫啊!”

茫然跟進來的翠翠發著抖狂奔而去。

“綠豆湯呢,好了沒有,快點送來!”

“大人,饅頭烤好了,這麽焦對嗎?”

“啰嗦,快拿來。喂,你快點吃,你這個吐法得護住胃。”

往蘭宜嘴裏懟。

蘭宜:“……”

她被塞了一嘴的饅頭渣,大半嗆在喉間,小半被迫咽了下去,如被火灼的胃裏沒覺出什麽效用,整個人只覺得十分之痛苦。

她的思考能力已經被劇毒和劇痛奪走了,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死都死得這麽不清靜。

年輕男子的動作沒有停,還在不斷地給她塞饅頭渣,一時綠豆湯來了,又灌她喝,持續催吐。

蘭宜如果說得出話,一定會讓他別管了,她不想活,不想遭罪。

可惜她說不出來。

之後,似乎是大夫來了,翠翠在大哭,酒樓裏外聚了許多圍觀人群,嘈嘈雜雜,影影倬倬,蘭宜漸漸分不清楚自己是醒著還是昏倒,也不知仍在人間還是歸了地府……

不知過去了多久。

眼前有一架燈。

是她沒見過的堂皇樣式,立在地上,紫檀木架,雕漆為框,外鑲琉璃,類似的燈器直到五六年後,楊文煦以帝師入閣,才會在楊家出現,似乎也及不上眼前燈的優雅華貴。

不是楊家,也不是酒樓,那是地府嗎?

她白被折騰了一遭,還是死了?

倒沒什麽不好,她早該來了。

蘭宜下意識想轉動腦袋,將身處周遭打量得清楚一些,卻發現自己虛弱得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