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過去幾日,蘭宜想的就是攪黃拜師禮的方法。

她想過好幾種,比如多搜集些小王爺頑劣的事跡,讓楊文煦愛惜羽毛主動婉拒;比如打聽城中其他的飽學儒士,引小王爺另擇高就;再比如釜底抽薪,在一個月之內令楊文煦狠狠地得罪一回沂王,沂王自會打消念頭……

每一種乍一想似乎都有可行之處,真落實到怎麽行,就卡住了。

人,蘭宜手裏靠得住的只有一個半——小鈴子算半個;

錢,她握著嫁妝歷年經營下來也有些增益,無奈從前要養著楊家一家人,後來要在京城置產,她生病後,長年的請醫問藥又是筆開銷,入項有限,出項卻似個無底洞,到了如今,她手裏能不驚動楊文煦而動用的,不到百兩。

人力與財力都這麽窘迫,她自己還是個病秧子,想辦成點什麽事,真是很難了。

蘭宜心不在焉地轉著這些念頭,楊文煦坐在對面,似乎也經過了一番思量,不同前些天的沉默相對,他忽然擡起眼來,問道:“你心中是不是一直在怨怪我?”

蘭宜一愣。

意外後她反應過來,他這是又“良心發現”了啊。

她在楊家的日子煎熬,楊文煦其實一向是知道的,新婚頭幾年的時候,他會低頭哄她,蘭宜曾經很吃這一套,雖然婆母楊太太難纏,但夫君體貼有良心,總能忍耐著過下去,直到她慢慢發現,楊文煦一邊哄著她,一邊一點也不耽誤地依從楊太太在新婚半年內納了投奔來的姜茹,然後與姜茹有了第一個孩子,又有了第二個,第三個……

她搖了頭答道:“不是。”

她既不怨,也不怪,她只是恨他而已!

蘭宜嘴角含笑,她覺得這樣很好,曾經糾纏困死她的那些情緒在做鬼的日子裏一層層忘卻剝離,獨留下最後一樣,簡單,明了,免去許多煩惱。

楊文煦眉宇微蹙。欲言又止。

蘭宜看得懂,他既不相信,又不便揭穿。

因為他總是覺得她可以被哄好的。

“聽大夫說,你身體好些了。”楊文煦果然沒有與她“較真”,另起了個話題,“等再過一陣子,你元氣穩固了,我把睿哥兒抱來給你罷,他還沒記事,你從小養起,與親生的孩兒無二。”

陸蘭宜:“……”

她一時有些恍惚,這番話,她曾聽過的。

姜茹的第二個孩子大姐兒出生後,楊文煦也來同她說過,要把孩子給她養,並在大姐兒滿周歲後,真的把她抱來了正房。

那時候他們已經進了京,楊太太的手伸不過來,庇護不了自己的表表表侄女,只要楊文煦堅持,這件事本可以成。

蘭宜當時已經失去了少女的那些天真念想,她知道自己想要在這樁婚姻中生存下去,這是最好的安排,因此她沒再鬧脾氣,沉默著接收了大姐兒,也接受了楊文煦沒說出口的求和。

但楊文煦沒有堅持住。

大姐兒晚上離了生母,起初總是驚啼,蘭宜與翠翠整夜輪番哄她,往往將天亮時才能迷糊過去一會,院子小,孩子一哭,幾間屋舍都能聽見,姜茹出來,跪在正房門前,跪了近十天,楊文煦將孩子抱出來還給了她。

那一夜,沒有孩子再吵著蘭宜,但蘭宜在枕上睜著眼,聽著屋外蟲鳴,看著帳子頂從黑暗到昏昧,窗外天光漸明,日頭升起,她沒有一刻安眠,始終清醒。

……

“這次不同,”楊文煦顯然也記起來了,聲音低了一點補充,“我與姜氏說過,她答應了,你不用擔心。”

蘭宜沒有擔心,也沒有回話,她只是失笑,笑自己。

她從前有多好哄啊,慣得楊文煦敢把同樣的招數撿來再用一遍!

楊文煦等了一會,等到眉尖蹙緊。

蘭宜才道:“不用了。孩子小,離了生母不自在。”

她拒絕得幹脆而平靜,這回輪到楊文煦沉默了。

蘭宜不同尋常的冷淡,他察覺出來了,從前他來正房探望說話,她黯淡的眉眼總還是會亮上一亮,如今不一樣了,她斜倚在炕桌對面,眉目裏噙的是比冰霜更森然的、似乎是從什麽極深黯極幽遠之地攜來的氣息,竟似遙隔關山。

這變化非只今日,是從哪時開始的呢?楊文煦想了想,想不出來。

他太忙了。每日的公務就填滿了他的大半時間,余下的一點空閑他要休息,要過問長子的開蒙,要關心長女幼子的日常,再與姜氏隨意絮叨幾句,一日就過去了。

日復一日。

直到母親去世,他去了官職,一下子清閑許多的當下,他想及病弱的妻子,決定正可利用這段時日把家事理一理,彌補一番日漸疏遠的夫妻關系。

他沒想到會這麽無從入手。

蘭宜問他:“你還有什麽事嗎?”

今日楊文煦坐的時候比往常久,說的幾句話也很不中聽,她的耐心快耗盡了,不算含蓄地下起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