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知不知你在濫用我的惻隱

他從任祺安懷裏擡起頭,彎起的眼流轉銀光,寫著真實的愉悅和滿足。

淩子夜看著他,看得過分專注,目光裏顯出了擔憂:“您看上去好累…去休息吧…”

其實任祺安覺得他看上去比自己還要沒精神得多,似乎略微消瘦了點,臉色也有些發白。

那天晚上見他睡下任祺安便走了,聽林昱說他自己找傭人要了一些藥膏,也不知道被自己弄傷的地方嚴不嚴重。

思及此,任祺安忍不住看了眼之前被自己以“沒輕沒重”為由讓淩子夜遠離的Ann。它此刻正繞在淩子夜腿邊蹭蹭,又用尾巴纏一纏淩子夜的腿,乖巧得出奇。

說到底,下手最沒輕沒重的,其實就是自己。

任祺安打算在他的房間小睡一會兒,便脫了上衣要先去洗澡。

那天晚上光線暗著,淩子夜意識也模糊,這會兒才近距離看清背對著自己的他身上各處駭人的傷疤。

比之數年前又多了許多,但大部分還是在組織時留下的。任祺安那性子,倨傲不馴,又不服輸不認錯,素來是教員棍棒皮鞭底下的常客。

但再是多麽強勢的人,一提到組織的監禁室,也是喪魂落魄、心膽俱裂,即便是蒼綾華,進去一次都沒辦法站著出來,而任祺安唯一一次被關進監禁室,是為了護著莫以微。

那天淩子夜在外面求了一夜,最終還是眼睜睜看著任祺安滿身血汙被人架著出來。

說到底,是他軟弱無能,不得父親的喜愛,在組織也只是因為有哥哥撐腰才說得上話,如若不然,任祺安在組織的日子不會那麽鮮血淋漓。

任祺安正要進浴室,腰間卻突然圍上了一雙手臂。

“怎麽了。”任祺安問。

淩子夜臉頰貼著他脊背,不說話,只是抱著他,手心又簌簌抽出冰涼的枝條,把他和自己捆綁在一起。

有那麽一瞬間,任祺安突然覺得淩子夜像是要為他和自己上一副軟綿綿的枷鎖,然後把自己困於他花香四溢的牢籠中,只疼他一個,只愛他一個,但這很可笑,因為現在的處境實際上是,他被任祺安鎖在這虎穴,任由任祺安擺弄。

更為重要的是,任祺安並不愛他,只愛他一個,更是無從談起。

任祺安拍拍他的手,又問:“怎麽了。”

淩子夜閉了閉眼,輕聲說:“——任先生不要再為別人受傷了。”

莫以微不在了,他失去了摯愛,自然也沒有理由再為了保護別人而受傷,只要保護好他自己就可以了。

他聲音太輕,任祺安沒聽分明,問:“什麽…?”

淩子夜頓了頓,撤了枝條松開他:“我說…任先生不要再受傷了。”

這種事情似乎也沒辦法保證。任祺安心想,但還是回身攬住他的腰,又順順他的頭發:“別擔心。”

任祺安洗過澡,摟著他睡下,被窩裏都是他的櫻花香氣,芳味馥郁,沁人心脾,讓任祺安覺得安心,又許是因為太累,很快便睡著了,而淩子夜卻毫無困意。

這些天,任祺安抱了他許多次、親了許多次、最親密的事情也做過,可每一次他都仍覺得不真實。

那些年他每天都看著任祺安,看著任祺安訓練、吃飯、睡覺,也看著他和莫以微並肩作戰默契十足,在腥風血雨中緊緊相擁,彼此對望時情意繾綣,而自己卻連奢望能被任祺安多看一眼都不敢。

就像臟兮兮的流浪狗已經習慣了眼巴巴望著別的狗狗窩在主人懷裏撒嬌,即便總算有一天得到了疼愛,第一反應卻只是覺得自己不配。

甚至都不需要疼愛,只需要扔一根剃凈了肉的骨頭、一個可以勉強避寒的破紙箱子、甚至是被揉一下腦袋,就受寵若驚得恨不得攤開肚皮任人宰割,哪裏還敢冀望別的。

這個懷抱的觸感再真切不過,可淩子夜被圈在這寬闊胸膛裏卻只覺清醒百倍,手腳都發僵了還是一動都不敢動。

他仍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舍不得睡,更怕醒來就都不見。

於是任祺安醒來時,睜開眼就對上淩子夜直愣愣盯著自己的大眼睛。

他呆怔兩秒,很快紅了臉,避開任祺安的目光:“我剛醒……”

任祺安懶得戳穿,只是突然很想抱他,便收緊了手臂,將他箍在臂彎。

淩子夜以為他還想再睡一會兒,可他下頜抵著淩子夜發頂,過了一會兒又突然開口:“還疼麽。”

“什、什麽?”

“你身上。”

淩子夜往他懷裏縮了縮:“……不疼了。”

任祺安似乎並不很相信,沉吟片刻,道:“我看看。”

還沒等淩子夜反應,任祺安已經按住了他。

任祺安看上去過分沉靜,可這種場合的、顯得一本正經的任祺安卻令淩子夜更加難以自持,甚至已經有了點反應,本能地制住了任祺安的手:“任先生…真的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