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怪異

這是一片雲霧。

顧庭走在一條狹窄、泥濘的小路上,前方被白蒙蒙的霧氣彌漫,安靜、空寂,似乎只有個自己存在著。

顧庭緩緩往前走著,在小路的盡頭是一潭幽深的湖。

湖面上蕩起波紋,銀白色的漣漪輕輕地散開,隨著顧庭的靠近,一幅幅畫面忽然跳躍了出來——

先是年幼的孩子背著書包走在路旁的樹蔭下,畫面一轉變作了瓢潑大雨,冷灰色的墓地裏站著一群撐著黑傘的人;緊接著雨過天晴,長大的孩子坐在考場中奮筆疾書;又是歲月的流逝,蒼白的病房裏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安靜,幾乎奄奄一息的少年只能側頭望著窗外的雪;年紀不大的小護士推著他的輪椅在院子裏散步,忽然一輛失控的車撞斷了欄杆一路沖了進來……

劇烈的疼痛,滿目的鮮血,以及耳邊遙遠的驚叫。

意識逐漸離開的身體,但是那種被車碾壓的痛楚似乎還在——

“嗚嗚——痛——”

“閣下,該醒了。”

一道磁性的聲音響起,說話之間有種令人難以拒絕的軟和,恍若沐浴在春風之下,潛藏著一股繾綣的溫柔。

顧庭緩緩睜眼,原先積壓在他腦海裏記憶也在頃刻間散退,不論是那些畫面還是痛苦,都隨著這道聲音的出現而逐漸褪色。

當他完全睜開眼後,那些回憶如同一場夢境,風過不留痕,甚至他竟無處溯尋。

顧庭擡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直到眩暈感散去,他才有功夫打量坐在他不遠處的蟲。

是個雌蟲。

對方坐在椅子上,不大能看得出來身量,一身銀灰色的西裝緊緊包裹在軀體之上,少見的灰色短發和一雙漂亮的紫羅蘭色的眼睛,只需對視一眼,似乎就能將蟲拉入到另一個世界。

同時,辛先生也在打量著剛從病床上驚醒的小家夥——

看起來太過的稚嫩,白皙的臉蛋上甚至還有一層軟綿綿的肉,五官輪廓即使放在俊美者群出的雄蟲中也是難得一見的出色,但這點兒魅力卻因為雄蟲未徹底長開的年紀而染上青澀,像是一顆漂亮卻極其酸牙的漿果,可看卻不可吃。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紫羅蘭色的眼瞳裏似乎藏匿著萬千星辰,隨著睫毛的起伏而旋轉出來色塊的漸變,清一色的紫色調如同轉動的羅盤,立馬暈染出一對嵌在眼裏的旋渦。

“閣下日安,在下辛燭,大家都習慣叫我辛先生。”

光看言辭,就知道這是一位過分優雅的紳士,談吐之間有種獨特的韻味,咬在舌尖的尾音帶著小巧的鉤子,即使只是普普通通的說話,卻平白惹了幾分端莊卻誘人的澀氣。

此刻的顧庭還有些遲鈍,他神情卻呆滯道:“你好,我叫……”

“我知道您的名字——是顧庭對嗎?”辛先生笑了笑,淺淺的細微印在他的眼尾,那是歲月見證下的成熟,也是他獨一份的魅力所在,“和我一樣,先姓後名。”

蟲族社會中,拋開沒有姓氏的非貴族雌蟲、亞雌,其他的貴族蟲類以及雄蟲都擁有自己的姓氏,其中只有一小部分貴族擁有來自東方的姓氏——他們往往是神秘的代表。

而辛先生就是一位來自帝國之外東部星球的移居者,他只身前往翡冷翠,卻有著龐大的家底,因此才能夠在這幾乎全都是雄蟲的星球上安居,並以“醫生”的身份行走在天堂鳥社區之內,幾乎他的每一位雄蟲“患者”都會對他念念不忘,甚至拋開雄蟲的驕縱與倨傲,甘願等候辛先生的上門。

辛先生的五官不能說是特別出色,但卻有種令人舒服的感覺,尤其在對視的時候,會給蟲一種他的全世界都是你的感覺——即使這只是錯覺。

“我經常聽說過您,是一位很獨特的小雄蟲閣下呢。”

他當然會經常聽說了,幾乎每一次去天堂鳥社區履行“醫生”職責的時候,辛先生都會聽到一些年紀不大的雄蟲們抱怨、嘲笑這裏有一只如何奇怪、格格不入的小雄蟲。

他們叫他是怪胎、是鄉巴佬,是蠢笨不懂享受的木頭,但每每聽到那些嘲笑的時候,辛先生卻逐漸在腦海裏勾勒出一道木訥、膽怯、灰暗的身影。

但直到今天見面,辛先生才明白自己一開始的臆想是多麽的錯誤。

不是木訥、膽怯、灰暗,而是精致、可憐、沉靜。

而正聽著溫柔的、來自長者關切的顧庭,卻平白有種想要站起來、撲上去,撕扯那礙事的西裝、將親吻與撫摸烙印在對方軀體上的沖動……

——不對勁!

小雄蟲藍寶石似的瞳孔一縮,迷蒙被清醒代替,他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床,赤腳踩著冰涼的地板、手裏扯著半掩的窗簾布料站在了屋子的角落——本能的驅使下,他只想遠離眼前這位充滿了各種“不對勁”的雌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