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你不是來跟我睡覺的麽”

混亂而又荒唐的這一夜。

梁亦辭站到薛思婉眼前的時候, 已經快要淩晨一點鐘。

他穿一身深色的短袖長褲,疾風驟雨中分外單薄。她倚墻抱膝坐著,他垂頭直立著, 居高臨下的。

只要輕描淡寫地睨一眼, 就能注意到她仰起頭時暴露出的,紅腫的眼睛。

薛思婉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

她擡起頭看他的時候,他已經撤開眼, 微揚著下頜看遠處發廊忽閃的彩燈。

意興缺缺的。

沒有要跟她講話的意思。

八年的時光洪流輾轉而過。

她們從重逢後的避而不談走到今天這步。

她從最初得知他不告而別時的不願接受, 到後來無盡的怨恨,再到後來努力保持平靜,用了整整八年。

可是他重新出現在她眼前僅僅是短短幾十天的時間, 她好多次都控制不住地覺得。

瘋了,她快瘋了。

薛思婉扶著墻站起身。

都是這樣站著, 她的額角也才堪堪與他肩膀齊平。

天氣很涼。

她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被風一吹, 盛夏裏卻覺得刻骨的涼。

整個人像被涼水浸透, 瑟瑟抖著難以呼吸。

她咬著下唇看他,想說話,開口之前見他頭也不回地轉身走。

三兩步邁上車,她逆著遠光燈,看到他坐在駕駛座上。

黑夜裏神色晦暗, 不知在想什麽。

薛思婉不明白他現在是什麽意思。

他接了她的電話, 來找她,又什麽都不說。

又是一陣穿透人心的冷風刮過, 她看見他重重地按了下喇叭。

……

薛思婉上了梁亦辭的車。

車廂將雜聲隔絕, 濕潤的手指扣上安全帶鎖扣的一瞬間, 車子就如離弦之箭, 飛速駛出去。

他沒說要去哪裏,只是踩著油門往前開。

薛思婉手掐著安全帶,忍了兩個街區,終於沒忍住開口:“……要去哪?”

開口的時候連自己都被喑啞的嗓子嚇了一跳。

駕駛座上男人長指猛打半圈方向盤,進了下一個路口。

回應薛思婉的是徹徹底底的無視。

再往前去,有一整排未熄的路燈。

昏黃色的光線照見側邊一家還在營業的日式居酒屋,開在一間很滬市風情的老洋房裏。

旁邊的公交站牌蒙著雨看不清。但是薛思婉知道,這是去她家的方向。

她轉頭,看開車的人,聲如蚊蚋,卻明明白白地說:“我不回家。”

“今天晚上,我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

是成年人的邀請。

車沒停。

後視鏡照見梁亦辭微皺的眉,他在紅燈前刹下車,沒看她,聲音聽不出情緒:“那你想去哪。”

她吸一口氣,把心一橫:“去你家吧。”

去他家吧。

她已經什麽都不想計較了。

待在他身邊,怎麽樣,都沒關系。

車廂裏的安寧得聽不見半分聲響。

話音落下半晌沒得到回應,遠處交通燈遊紅轉綠,車子被重新發動之前,他突然睨她一眼,冷不丁地問一句:“身份證帶了麽。”

“……要身份證做什麽。”

車子飛速駛出去,他眉眼都有難言的皺痕,似真似假說:“開房啊。”

車最後還是開往了梁亦辭家。

薛思婉跟著梁亦辭回了家。

還是普陀區清河會館後邊的房子。

她上回來過一次,這次再來的時候悶聲跟著他上樓。

“叮”一聲。房門應聲而開。

薛思婉站在走廊溫和的光線裏,看著房間裏空洞的黑暗,看著梁亦辭站在黑暗的巨洞前意味不明地睨她。

她就鬼使神差跟著進了門。

房門被關上,門板在她身後震顫。

沒點半盞燈的房間裏伸手不見五指,視覺以外的感官被無限放大。

男人的呼吸。

微涼的體溫。

他的手擦過她耳畔按開頂燈開關的時候,讓她上樓洗澡。

被刺眼的燈一晃,她怔在原地。

剛剛適應了光線。就見眼前男人毫不避諱地看她,也毫不避諱地說。

“愣什麽。”

“你不是來跟我睡覺的嗎。”

大約是今晚哭得太多,也可能是突如其來的燈光太亮。

她的眼睛酸脹、幹澀,沾染著星點的紅色。

才平復的心情又開始蕩,她紅腫著眼睛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後來她又一次去了他樓上主臥室的浴室洗澡。

又見到虎子。

見到他放在房間裏的千紙鶴罐子。

還是她買來裝紙鶴的那一個,都已經舊得有點發黃。

脫衣服的時候掏出來她最終沒舍得扔掉的打火機。

夏歆的話回蕩在耳邊。

他生活裏,全是愛你的痕跡。

……

從浴室出來她穿上掛在門把上,他的衣服。

赤著腳走到樓梯口,一樓的燈又被關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