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窗外起了風, 搖晃著樹影映在窗紙上。

龔拓坐在椅子上,半裸著上身,肌肉線條柔和健美。血腥氣充斥滿整間屋子, 腳下的那盆水已經染成暗紅。

郎中額上冒汗,小心往他傷口上撒了藥, 而後拿著繃帶一圈圈的纏繞上。

整個過程, 剜肉、放廢血,龔拓一聲不吭,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未褪去的傷寒,燒得他眼睛猩紅,再不見往日深沉淡漠,反而讓人窺見幾絲頹然。

“大人,屬下將事情已經安排好, 您放心修養。”郁清走過來,將一件衫子為龔拓披上。

龔拓不語, 眼睛盯著跳躍的燭火。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事務要做,今上派他南下, 是為了江堤之事, 隨著挖開的一角,接著露出來的越來越多, 牽扯越來越廣。

甚至,要細追究, 根本就是十年前的那樁案子。

他其實並不怕事務復雜,很多時候抽絲剝繭的深入反而讓他興奮。可現在他什麽都不想做, 他想去槐花巷, 去找無雙……

“給吳勤送信, 就說我在觀州查案。”龔拓開口。

郁清面色為難:“大人, 所有案卷都在清南,留在觀州這邊,若是有人趁機讒言聖上,恐對您不利。”

“無礙,”龔拓有氣無力,緩緩合上眼睛,“該來的就來吧。”

再離開觀州,他怕是會永遠失去她了。在仕途上,他從來仔細,知道自己肩負著整個家族的命運,從小老伯爺將他帶在身邊教導,教導他身為家主該冷心冷肺,該斷情絕愛。

他做到了,也習慣了。

從小受人矚目,他輕易能得到一切東西,理所當然的認為,那些是應該的。

所以對於無雙也是如此,理所當然的享受著她,憑著自己的喜好去改造她。到今日他才看清,她的溫順乖從不是因為愛慕在意他,而是她身處奴籍,無法反抗。

龔拓眉間皺了下,不只是身上傷痛,還有心底的蒼涼:“淩昊蒼,你派人去查查他。”

“淩昊蒼?觀州當年的那位知州?”郁清問,猜想是和案件有關。若是這樣,留在觀州也算名正言順。

這個名字讓龔拓想起了黃昏時,喜堂上無雙對他所說的話。她說自己是淩昊蒼的女兒,是罪臣女。至今每一個字都像重錘一般敲擊著他。

她的身份是敏感的,單純無雙重回伯府容易,可她是罪臣之女,真被揪查出來就是一場腥風血雨。他想帶走她,要做的話也很簡單,她根本沒辦法反抗。但他心中清楚的明白,若真這麽做了,他和她之間最後的一絲情意也就斷了。

擺在明面上的,今上派他南下,就是想要一樁徹頭徹尾的明白案子,一定是牽扯到十年前那場大災。到時候,他查淩昊蒼,她如何想?一遍遍的聽人說她父親,貪官汙吏?

盡管那時她還不到十歲,父親的罪責不應讓她承擔。

龔拓心中自嘲,為何他和她之間如今有了這麽大的阻隔?

可能是藥效上來,他腦中逐漸混沌,慢慢昏睡過去。

無雙面前的菜碟裏已經堆成小山,可對面淩子良還是不停的給她夾菜,筷子就沒閑住。

她也不阻止,任由對方一次次的夾菜送來,這是她的哥哥,她可以理所當然的享受他的疼愛。

“看什麽?”淩子良擡頭,對上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大哥臉上不幹凈?”

無雙搖頭,本來是糟心又復雜的一天,可是現在滿心的歡喜,有什麽是比找到大哥更好的?

她笑眯眯的看淩子良,從眉眼一直到他捂得嚴實的脖頸,視線停在那裏:“大哥這些年過的好嗎?你有二姐的消息嗎?”

聞言,淩子良手裏一頓,而後放下筷子,遺憾搖頭:“無然,我一直沒有她的消息。”

兩人的回憶再次回到十年前的水神山,後面發生了什麽無雙不知道,當時她被江水給卷走。聽淩子良的話,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

那日,淩子良和淩無然親眼見無雙卷進江水裏,根本沒辦法去救。那些山匪慘無人道,將老弱病殘盡數殺光,剩下的都綁了起來,準備找機會賣掉。

淩子良深知跟著下去絕沒有好下場,到了夜裏趁機打倒看守山匪,帶著淩無然往深山中跑。後面很快有人來追,淩無然已經跑不動,淩子良將嬌小的她藏進一個樹洞,自己跑出去引開追來的人。

天黑的山林,淩子良掉進了捕獵的陷阱,裏面插著尖銳的竹刺,直接刺穿了他的腿。他傷成那般,追來的人幹脆留著他自生自滅,回頭有人喊那邊還有一個,淩子良卻再沒有辦法爬出去。

後來撐到第二天,就在他幾乎閉上眼睛的時候,那位獵戶來了,從陷阱裏把他拖上來。他才知道,昨夜那群山匪後面碰上了官軍,已被打散,那些奴役來的青壯年被直接帶去了西陲。而淩無然,也再沒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