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面前的菌絲人突然發動了進攻。

它張嘴,吐出了一根根細長的金黃色菌線。

司辰昏昏沉沉的大腦還沒來得及思考,但身體已經自主做出了反應。他在瞬間閃避,在地上滾了一圈,並且找到了合適自己的武器。

一塊石頭。

司辰握緊了那塊石頭,更多的記憶湧入了他的腦海中。

不僅有生午的,還有賀景林的。

因為那場舉世罕見的連綿暴雨,當年,生午和一起被困在了山裏。

賀景林是生午的高中同學,家境和成績都不算好。高中畢業後就開始步入社會。墩子、建築工人、銷售,什麽都幹過,和生午這種常年泡實驗室的科研狗一點也不一樣。

盡管賀景林沒說,但生午知道,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是帶著羨慕和依戀的。

他享受著這種隱秘的權力,淩駕於另一個人之上的,被愛的權力。

在被困的這段時間,找食物和水源的重任都落在了賀景林的身上。

一開始兩人都很樂觀,還能互相打氣,相信不久後就能等到救援。

然而山體滑坡、食物短缺、飲水困難、低燒……困境一個接一個,漸漸的,絕望的情緒在心照不宣中蔓延。

帶的幹糧吃完了。賀景林開始尋找新的食物。

那段時間,兩人吃了山裏一切能吃的東西。

終於,賀景林把選擇盯上了山裏的菌子。

他從小在鄉下長大,知道很多菌子其實都有毒,不能吃。但餓死是比毒死更恐怖的死法。一個多月過去,兩個人都明顯瘦了一圈,臉色蠟黃而凹陷。

賀景林會先拿自己試毒,沒有明顯異常,再把這些菌子摘回去,和生午一起分享。

生午之前摔壞了一條腿,一直在養傷,沒辦法出門。他的內心充滿憂慮,一會擔心自己自己發炎流膿的傷勢;一會又害怕賀景林在外面遇到危險,更擔心他會一去不回。

可生午卻不是那種會好好說話的人。生午在賀景林面前,總是高高在上的。

他知道賀景林對自己抱著什麽心思,卻不會戳破。他看不上賀景林這樣的人,但又享受著對方帶來的好處。

在封閉、高壓的環境裏,一點點小事都可能爆發激烈的爭吵。

終於,賀景林忍受不了生午陰晴不定的性格,決定獨自收拾包裹離開。

他其實沒想過拋棄生午。

生午一直發低燒,還斷了一條腿,如今大雨傾盆,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賀景林清楚,他要是不管,生午就只能等死。

賀景林只是想出去冷靜兩天。在離開前,他還給生午留下了明天的口糧,是今天爬樹找到的幾枚鳥蛋。他為此差點摔了下來。

他並不知道,自己在收拾背包的時候,背後的生午正在盯著自己想些什麽。

賀景林毫無設防,以至於那塊石頭砸上自己的後腦時,他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腦海裏是嗡嗡的鳴叫,背後先是一熱,然後一冷。

那是滾燙的血流淌出來慢慢變涼。

生午一邊流淚一邊掐著他的脖子,拿石頭狠狠砸著賀景林的頭,眼裏全是歇斯底裏的瘋狂。

賀景林扭頭的瞬間,讀懂了他眼神裏的含義:“和我一起死。”

賀景林死了。死後的身體在潮濕和高溫裏腐爛,然後長出了新鮮的蘑菇。

生午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瘋過一次了。

是求生的本能,讓他吃掉了賀景林身上長出來的蘑菇。

蛇杖菇不僅治好了他的腦子,也治好了他身體上的傷勢。

更諷刺的是,在他殺死賀景林的第七天,在生午一直思考要不要自殺的時候,雨停了。

和雨停沒有關系,純粹是生午舍不得死。

他拋棄賀景林,帶走了他身上長出的蘑菇,留下了這具屍體。

哪怕是從初中開始認識,他們互相在對方記憶裏也不過10年;對於生博士數百年的生命來說,這個故人只是記憶裏一個帶著點刺痛的點綴。

對於賀景林來說,這就是他的半生。

賀景林死了,菌群在他的身體上發酵,分解了屍體。他死去,卻在很多年後,以另一種方式復活。

“母體”。

母體沒有感情,沒有智慧,只有本能和一些殘缺不全的記憶。

司辰手裏的石頭狠狠砸向了面前母體的臉。

那張臉上的五官已經模糊不清,開滿了各色各樣的菌花。層層疊疊的,像是盛開的花。

出乎意料的,這個母體並沒有掙紮,任由石頭砸在了自己的臉上。

司辰沒有手下留情,每一下都用盡全力,石頭砸在地上,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被錘的稀巴爛的頭顱流出了淡粉色的液體,卻不是血;是真菌的黏液。

菌絲像是藤蔓一樣,順著司辰的指尖一路往上纏繞,細線穿過了指縫,如同十指相扣。

司辰聽見母體低聲道:“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