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徹夜

幾年過去, 附中變化不多,依舊是記憶裏的樣子。高中部與初中部僅僅一墻之隔,從高三年級所在的樓層窗口往外望, 能看到初中部操場上奔跑著很多個子小小的少年少女。

段融至今仍記得,昏昏欲睡的一節語文課上,他無意中朝窗外看的時候,看見了操場紅色的塑膠跑道上,有個男生猛地推了下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

女孩朝前摔, 腿上被磕破了, 她沒有哭,只是看了那男生一眼,從地上爬起來,淡定地回到隊伍裏。

女孩子還太小, 只有十歲左右的樣子, 遠遠地看都能看出精致得像個洋娃娃。臉上戴著口罩, 整整一節體育課下來, 即使她跑得滿臉是汗,也始終沒有把口罩摘下來。

放學的時候又看見了她, 她還是在被班裏的男孩們欺負,被人罵“醜八怪”。各種侮辱性的詞落在她身上, 她只是背著書包低著頭往前走,一雙眼睛湖水般清澈透明, 帶了天生的靜。眼型很圓又大, 睫毛蝴蝶翅膀般濃密卷翹,只看眼睛能看得出她是個多有靈氣的漂亮姑娘。

段融朝她過去, 趕走了那些欺負她的男生。她擡頭朝他看, 女孩子是真的還太小, 個子還不到他肩膀,身體瘦弱單薄,讓人懷疑她能不能在風裏站太久。

後來因為他發現小姑娘的家跟他家同路,無非多走一條街而已,他開始順道送她,早上會等她一起去學校。兩個人交流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問什麽,她點頭或搖頭。

她不愛說話,像是一個啞巴,應該是在學校被霸淩的經歷讓她對這個世界失望。

段融站在兩人經常走過的那條路口,在這個時候終於想了起來,沈半夏藏起來的那把黑色的傘,是在兩人分別的時候,他送給她的。

一把普普通通的傘,被她當成寶貝一樣珍藏了這麽久。

喉嚨裏滾過一陣壓制不住的苦意,他艱難咽下去。

手機在褲子口袋裏震動,他拿起來,放在耳邊聽。

班律師的聲音從聽筒傳來:“段融,我在西山這邊的佛寺,住持留了罐好茶給咱們,你快過來吧。”

段融掛了電話,擡頭,往寂靜無人的街道又看了眼。

恍惚能看到十一歲的小女孩站在十八歲的他身邊,拿出口袋裏新買的幾塊糖,掂著腳努力伸長胳膊要遞給他。當他把糖收下後,她漂亮的眼睛會笑得彎一彎。

之前以為自己已經對她夠好。

現在才知道,其實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

佛寺裏一片青蔥,班興昌茶都已經喝過兩輪,段融才好不容易姍姍來遲。

“以前每次住持請你來喝茶,你跑得比誰都快,今天這是怎麽了。”班興昌問。

段融並不說什麽,往椅子裏一坐,背往後靠。住持過來給他倒茶,之前他都會跟住持攀談幾句,今天卻一句話都不說,茶泡好了也不喝,白白浪費了這麽好的太平猴魁。

班興昌看得稀奇:“怎麽了,一副魂被勾了的樣子,為了半夏那小丫頭?其實你也不用太著急,等事情圓滿解決了,她會原諒你的。只是現在還不能讓她知道,太危險了,會有人盯上她的。”

“我當年不該回段家。”他突然說。

班興昌一怔:“你說什麽呢,不回段家你想幹什麽?還住你那破出租房裏,每天等著人來討債啊?”

“我就算走,也該好好告訴她,起碼要給她留個電話。”段融往前弓身,頭低著,氣息往下沉:“我不該一聲不吭就走,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裏,更不該沒過多久就把她忘了。”

班興昌徹底聽糊塗:“你到底說什麽呢,她是誰?你把誰留下了?”

段融什麽也沒再說,額發下一雙眸子又黑又沉,情緒晦澀不明。

一邊的住持笑笑:“寺院北邊有間祈願殿,施主要是心不靜可以去那裏看看,或許能有收獲。”

段融還真去了。之前他好幾次經過祈願殿,從來沒有進去過。許願這種事都是人給自己找的一種精神慰藉,錯誤地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鬼神上,而這世上真正能心想事成的又有幾個。

他第一次來佛殿裏看,殿裏墻上滿滿當當地擺放著木質檀香許願牌,牌面上畫著各人名字或記號。

他看了會兒就覺得索然無味,手插口袋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時,腦中閃過一張許願牌上的記號。他轉回身,站在一面墻邊看。

密密麻麻的滿墻許願牌,其中一塊牌子上被人畫了株三瓣草的圖案。

因為沈半夏的關系,他對這種植物很了解。

半夏草,成熟後可入藥。

他把牌子取下來,手指在三瓣草的圖案上摩挲了下。

翻過來,許願牌上的一列字映入他眼簾。

段融愛沈半夏。

……

那天佛寺裏廖無人聲,靜得像裹著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