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眼睛

昨天下了場大雨, 一直到天明才停。沈半夏鼻子裏囊囊的,喉嚨也疼,頭昏昏沉沉。量了體溫, 燒到了38度4。

每到換季時節她就總逃不過去一場感冒,還好這兩天是周末,學校沒課,她能在家休息。

段融在外面敲門,她從床上爬起來, 找了個口罩戴上, 過去把門拉開。

看到她的那一秒,段融明顯怔了下,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很久。

沈半夏難忍地咳兩聲:“你幫我把早餐拿上來吧,我感冒了, 怕傳染給你。”

段融只是看著她的眼睛。

被遺忘掉的一些過往卷土重來, 他嗓子裏發緊, 太多情緒被他咽下去。

他把沈半夏往前拉了一把, 手心挨了挨她額頭:“頭疼不疼,我請醫生來給你看。”

“不用了, 我吃過藥了。”

沈半夏嗓子裏很癢,一直咳, 把他往外推:“你不要離我這麽近,感冒會傳染的。”

段融把她口罩拉下來, 俯身貼住她唇瓣碾磨了兩下。

“要傳染已經傳染了, 跟我下去。”

段融握住她的手,帶她往樓下走。

沈半夏摸摸有些濕的唇, 慢吞吞地跟在他後面。

葛嫂不在, 早餐是他準備的, 做的全是她愛吃的。但她嗓子不舒服,胃口不是很好,吃了幾口就飽了。

段融叫了私人醫生過來給她開藥,她吃過藥回屋睡覺。

等她睡著了,段融開車去了距離附中不遠的一處商業街。

幾年過去,那邊變化很大,之前二樓的一家琴房已經不見了,換成了繪畫室。

沒有人知道之前的鋼琴老師去了哪裏。

段融聯系到這邊的房主,給了對方一筆錢,對方立馬殷勤地把七年前的商租戶信息交給了他。

段融給那邊打了電話,對方是位五十多歲的女性,幾年前就沒再繼續教鋼琴,很早就退了休。

她剛好在附近,沒幾步就過來,見到段融後認出了他:“你以前是附中的學生吧,叫段融是不是?”

“您認識我?”

“當然了,你在這邊很有名的,”女人笑了笑:“幾年前你還在附中讀書的時候我見過你幾次,你長得俊,好多小姑娘總喜歡跟著你跑。還有我教的那些學生,她們一有空就會說起你,所以我對你有印象。”

段融只問:“您還記不記得,您教的學生裏有一個很喜歡彈幻晝那首曲子。”

“幻晝?”女人仔細回憶一遍,很快想了起來:“我記得,那首曲子知道的人不多,我第一次聽就是聽一個小女孩彈的,所以記得比較清楚。哎呦你不知道,那女孩彈琴可有天分了,屬於是老天爺喂飯吃的類型,要是能堅持下去是能彈出名堂來的。可也不知道為什麽後來突然就不彈了,還怪可惜的。”

有什麽東西就要破土而出,蒙在玻璃上濃厚的霧就要被太陽曬幹凈。

“她叫什麽,您還記得嗎?”段融問。

“我記得,”女人說:“她的名字有點兒奇怪,叫半夏。這名兒好像是一味中草藥,我印象特別深刻。”

段融目光微不可聞地動了動,嗓子裏越來越幹:“半夏?”

“對,是叫半夏,姓沈。”

女人後面的話一句句砸過來,每一句都擲地有聲,撕開了長久以來蒙住段融眼睛的黑布。

“那女孩挺可憐的,我記得是她初一那年吧,她因為臉上過敏,總要戴個口罩。她班裏那些十幾歲的孩子正是淘的時候,就總喜歡捉弄她,喊她醜八怪什麽的。或許是因為這些霸淩,她就變得很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坐在角落裏練琴。她就是那個時候特別喜歡彈幻晝那首曲子,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麽喜歡幻晝,她說這首曲子能讓人平靜下來。”

……

段融十八歲的時候上高三,生活也就是那麽回事兒,死不了就行。

見到戴口罩的那個女孩時,他剛跟人打過架,臉上破了塊皮,他毫不在乎地拿酒精消過毒,在上面貼了枚創可貼。

拐過一個轉角,他看到了她。女孩很瘦,個子很小,連他肩膀都不到,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臉上戴了藍色的醫用口罩,長長的頭發紮成個馬尾,留著齊劉海,眼睛很大很有神。有跟她差不多年紀的男生罵她醜八怪,拿石子往她身子扔,她露出來的細細兩條胳膊上好幾處被砸出了血痕。

段融只是看她可憐,擔心她會再被人欺負,短暫地在那兩個月裏在她身邊守著,送她上下學。

她確實很不愛說話,像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只用搖頭或點頭與他對話,想讓她說句話難如登天。

他記得她其中一次難得跟他講話,是他轉學後回來這邊拿東西時,在傾盆大雨裏看見她。

他把傘給她,跟她分別時她突然擡起頭,圓滾滾的一雙眼睛帶著水光看他,破天荒地開口:“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