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接下去一個人的問話, 解答了秦瑜心裏的疑問:“白坯布和海東一樣的價格?你們紗廠難道不虧本?還有一件事,為什麽你們自己的印染廠不自己染布銷售?”

又是一陣日語,後面有人翻譯:“田中先生說, 我們廠裏價格不僅不會降還會略微漲一些, 你們本來是問海東拿白坯布的,現在來我們這裏拿了,對你來說我們拉高你們的產品質量,讓你們跟海東競爭,還不好?保證你能把海東打得落花流水。而且田中先生還說了,你印花產能不夠, 他可以直接拿倉庫裏的印花布給你,用你的牌子去賣。”

“這個我就聽不懂了, 你們的布料那麽好,為什麽要當成我們的牌子賣?”

“鴻達兄, 你是真糊塗了。田中先生這是給你機會, 讓你的布料占更大的市場份額,擠掉海東,他們東洋紗廠吃肉,你喝湯。”這個聲音冷笑了一聲, “主要宋舒彥這小子,被人捧了一下,就不知道四五六了, 還想跟東洋布叫板?原本是東洋布廠手指縫兒裏漏點出來, 讓他能有兩口吃的,現在?只能讓他關門歇業。”

傅嘉樹側頭低聲對秦瑜說:“金孝宇的爹金福祥, 還有一個是通富印染廠的老板魯鴻達, 宋家剛開紗廠的時候, 宋家是專攻白坯布,提供給印染廠。後來海東自己開了印染廠,又提供白坯布,就等於搶了原來客商的生意。魯鴻達為此耿耿於懷,說宋家上下吃盡。”

許是剛才有了想法,他再次在自己耳邊講話,秦瑜耳朵熱了起來,避開:“這樣啊!這裏隔音這麽不好,他們就這麽明目張膽的討論?”

見她避開,傅嘉樹略微遠離了些距離,聲音依舊很低:“第一,宋家不是這家跑馬廳的會員。碰到的概率不高。第二,這些年洋貨傾銷司空見慣了。這是他們慣用的伎倆,他們也肆無忌憚了。給你舉個例子,家裏用的煤油燈,家家戶戶都要用上吧?”

秦瑜家裏用電,不過時常停電,玻璃罩子的煤油燈,時常得用上,秦瑜點頭。

“洋行先賣煤油,這個時候國內的廠商看見有市場,就開始也賣了。洋行賣四塊一加侖,本地廠商就賣三塊。你知道這群洋人怎麽辦?”

“怎麽辦?”

“洋人立刻把價格提高一倍。”

“提高一倍,那他們還怎麽賣?”這不合常理啊!

“然後他們把他們的煤油貼上本土的牌子,比如嫦娥、月兔、仙女,等等!用比本地更便宜的價格,作為國貨賣。國內廠商如何抵抗得了?很快就破產了。把真的本土品牌擠出市場之後,這些便宜的假國貨品牌在市場上消失。洋行的洋品牌從翻了一倍的價格降下來,降到五塊來賣。”

“比原來還高一塊?”傅嘉寧輕聲叫起來,“他們這麽做,那舒彥哥哥的海東廠能頂住嗎?”

“海東廠的規模在華商裏是最大的,但是在東洋紗廠面前,還是差了許多。”

秦瑜想明白:“經此一役,海東恐怕會大傷元氣,而其他廠家會倒閉好幾家。東洋布占領更大的市場。”

“沒錯。但是這家通富印染廠卻能趁著這個機會吃飽。當然現在吃飽了他才不會管以後怎麽樣。反正這票賺到了。”傅嘉樹跟他們幾個低聲解釋。

傅嘉寧不解:“這家通富廠短期內是肥了,可他們害了這麽多國內的紗廠,這種傾銷又不止害一家。”

向飛用無法壓制的氣憤口氣說:“這種出賣同胞的事,他怎麽能做?難道他們忘記了兩年前的慘案,忘記了死在東洋人手裏的同胞了嗎?”

別說向飛這樣親歷慘案的記者,就是秦瑜這樣來自百年後的靈魂,也不可能忘記1925年5月30日這一天。

賀晴拍了拍向飛的肩:“聲音輕點兒,所以我們要揭露他們的醜陋面孔。”

向飛點頭:“我知道。”

傅嘉樹輕聲跟他們解釋:“煤油就是這樣,現在市場上只有英國、美國和荷蘭三家廠商瓜分份額。還有哪家華商能去這裏分一杯羹?所以我說這是慣用伎倆。”

背後,日本人和那個通富廠還有金老板肆無忌憚的笑談,其他客人也都進來,東洋樂曲聲響起

過來上菜的服務員拉開了他們面前的簾子,大廳中央,穿著和服,臉上刷了厚厚一層白面兒的歌舞伎踩著韻律,耍著扇子上來。

秦瑜夾了一片晶瑩剔透的河豚蘸了芥末醬油,塞在嘴巴裏,很滑很嫩。

表演開始,隔壁的聲音淹沒在樂曲聲中。

“傅先生、秦小姐,如果現在我們報道童工的事,是不是會給海東紗廠雪上加霜?”

樂曲聲太大,要說清楚難免要加大聲音,難道跟隔壁一樣?這不是攤在台面上互相說針對對方的策略了嗎?秦瑜擺了擺手:“我們等下細說。”

與上輩子日料刺身比較多不同,大約是為了適應本地食客的口味,除了這個河豚刺身和幾個貝類之外,都是熱食。跟燒肉屋比較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