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此際情蕭索(第4/4頁)

黎清嶧負手笑說:“匾額一動,皇上便沒了心思處置你,不是你又是誰?我猜武安公武功超絕,又與你交好,此事多半是他所為。只是本王剛同陛下說過了話,你們就安排了這樣一出戲碼,未免有些損人利己啊。”

應翩翩剛才也是想到了池簌,沒想到黎清嶧腦子也轉的這麽快。

只是他說是這樣說,語氣卻十分輕松,仿佛又是無奈又是懊惱的樣子,倒讓應翩翩心裏感覺有幾分好笑。

他也不否認,只說:“王爺剛才的話是為臣解圍了,但其實並沒有勸說皇上,可見我們並非同一立場。那麽……可能……損一損王爺也是能夠理解的吧。”

兩人說話之間,已經走到了側殿門外的欄杆處,並肩而立,憑欄遠眺。

黎清嶧聽了應翩翩的話,倒是笑了起來,搖了搖頭。

他稍作思考,再開口時,笑意不變,話語卻猶如一柄鋒銳的利刃,瞬間將暗流洶湧的現實切出一道血口。

“歲賜此事,無人能攔,皇上終究會做出這個選擇,你做什麽都是白費力氣。”

應翩翩倏地轉頭看向黎清嶧,兩人的視線交鋒一瞬,他問道:“為什麽?”

黎清嶧沉吟片刻,竟然緩緩開口,耐心地回答了應翩翩的問題:“因為皇上乃是一名標準的守成之君,自從他上位至今,幾乎從未改革過任何一條政令,事事都以均衡穩定為主,主動興戰,從來都不會是他可能做出的選擇。應大人,你勸不住陛下。”

高台上恍惚的風中,他的語氣裏竟似帶著些淡淡的溫情:“你還是……太年輕了。”

黎清嶧的話並不激烈,卻讓應翩翩感覺到胸口沉悶,如壓大石,說道:“我並非力主興兵——”

說了這一句話,他又頓住。

若論兵禍之慘烈,當然他作為親身經歷過的一員,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可西戎野心勃勃,卻不是一再退讓就能換來和平的。

最好的方法,是先下手為強,將侵略者擋在國門之外,而不是等著他們一點點蠶食穆國的財力、戰力與心氣。

只是這些,並沒有必要對黎清嶧說。

可是黎清嶧卻似乎聽明白了應翩翩的未盡之語,目視著遠處重重疊疊的樓台殿宇說道:“是了,當年西戎攻破長雄關的時候你也在,一路來到京城,想必其中也是艱險萬分。可若非軍中出了內奸,以至於你父親蒙冤身亡,那場戰事失利,今日的局面又何至於此?”

他的意思是,人心不齊,萬事難成,之前穆國慘敗過一次,已經生了怯意,皇上只想在他的龍椅上不出差錯,是絕對不敢賭的。

應翩翩沉吟道:“多謝王爺賜教。”

黎清嶧聽他的語氣,就知道應翩翩還不死心,這孩子果然做什麽都不依不饒,心裏想成就的事便無論如何都要做到。

他不覺微微一笑,說道:“天下風雲變幻,何來一定之說。你也不必情急,這歲賜就算是成了,又能持續多久,也是未可知啊。”

應翩翩眸沉似星:“你此言何意?”

黎清嶧搖了搖頭,不答反問:“我很好奇,時至今日,受到種種不平對待,你的心中就沒有怨恨嗎?”

應翩翩淡然道:“有,而且很多。”

“那麽……”

“但我眷戀的東西也有很多,所以我會傾力讓那些不會再一次從我眼前消失。”

黎清嶧輕輕一笑,他的笑容上看起來仿佛蒙著一層煙霧,朦朧得讓人看不真切:“應玦,我很欣賞你,可惜我們一直都是道不同。既然互相不能說服,這風雲如何翻湧,便拭目以待吧。”

兩人視線交鋒,仿若無聲的博弈。

應翩翩的眼中沒有慌張,平靜地說道:“王爺韜光養晦,糊塗做戲,卻可看清過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他躬身為禮,翩然道:“告辭。”

黎清嶧沒有阻止,目送著應翩翩離去,唇邊淡然的嘲諷下,帶著幾分疲憊和厭倦。

或許這名年輕人是對的,這些年來他一直在裝模作樣,面具戴的久了,早已經分不出來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當所有人的眼中,你都是個木訥寡言,苟安保命之人,你自己的心裏,可還能記得那些地底不甘痛呼的亡靈?

他垂眸望著地面,白玉雕成的地面明可鑒人,他從裏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面容依稀還似舊日,可兩鬢已經生了華發。

那道清瘦的影子旁邊空無一人,可是光影交錯間,又似乎有無數影像正在憧憧湧動,呼嘯著撲面而來。

爹、娘、姐姐……

昔日的歡聲笑語,柔情溫馨,早已經變成了一塊塊仇恨的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應玦有要眷戀、守護的東西,所以他的目光中還有明亮的星芒,可對自己來說,眼前卻只有不歸路。

今生已成定局,唯有一往無悔,只望來世不必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