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怎得青鸞翼

見池簌不動, 應翩翩終究把東西放在對方面前的桌子上,說道:“不早了,我得休息了。”

這就是送客的意思。

池簌一向知情識趣, 有時候應翩翩一個眼神就懂了他的意思,這次卻站在那裏不離開,問道:“我上午的時候同你說了我娘的事情, 你調查過了嗎?”

應翩翩索性仰身在床上躺下來,懶洋洋地說道:“沒有。”

池簌對他說了這些, 代表一種坦誠和信任, 應翩翩雖然嘴上說他這樣就等於暴露身份了, 但是並沒有真的讓人利用池簌講的事情去調查他。

池簌微怔, 隨即眼中掠過一絲暖意, 說道:“我本人的身份確實是安國公之子。”

有時候若是想拒絕一個人就要幹脆利落,越是說的多, 越是掰扯不清楚, 因此應翩翩打定了主意池簌說什麽都不理會,閉上眼睛不吭聲。

管池簌是誰兒子,反正不是他兒子就行。

沒想到, 池簌這次又補充了一句:“庶長子。”

應翩翩猛然一怔, 頓時想起了什麽,耳邊又聽池簌笑笑地說:“還記不記得,你當年曾經給過我這樣一塊糖?”

應翩翩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睛看向他,只見池簌正將一塊糖遞到自己面前,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買的。

京城張記乃是老字號, 包糖塊和點心用的油紙這麽多年都不曾變過, 應翩翩素有過目不忘之能, 此時自然一眼就認出來了。

——原來, 池簌就是他幼時曾經見過的那個少年。沒想到歲月輾轉之間,他竟然已經當上了七合教的教主。

過了片刻,應翩翩擡眸朝池簌看去,眼底似有半明半暗的探尋,含笑說:“所以……你是為了當年那塊糖,對我心生好感,以身相許報恩來了?”

卻不料池簌挑了挑眉梢,反而笑了,反問道:“我有毛病麽,一個六七歲的孩子給了我一塊糖,我便喜歡了他,念念不忘這麽些年?”

他覷著應翩翩的神色,故意說:“那恐怕全天底下一半的人都曾被我喜歡過。黎慎韞也不用費那麽大勁拉攏我,給我點吃的,我就跟著他走了。”

應翩翩被他說的有點想笑,將臉在枕頭上偏了偏。

只聽池簌道:“……可惜動心沒有那麽容易,到現在,只有你一個。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但一定比知道你是當年那個孩子還要早。”

“我提這件事不是想用那點短暫的交集打動你,也不是要告訴你,我多麽深情款款,從你六歲就惦記你了。事實上,我這些年只是很偶然才會想起這段經歷,每次想到的時候,心裏其實是有些羨慕的。”

應翩翩頭一次聽說還有人羨慕他,不覺嗤笑一聲:“我有什麽可羨慕的。”

池簌慢慢地在床畔半蹲下來,看著應翩翩,語調平靜地說:“那時候見到你,你前呼後擁,錦衣玉食,過著我這輩子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一句話便可決定我的生死,令我又覺得羨慕感激,又覺得不公怨憤。”

“重逢之後,我不知道你就是他,但還是羨慕,這次是羨慕你襟懷坦蕩,喜怒隨心,想做的事情就去做,想說的話就直說,從不偽飾遮掩。而我這些年勾心鬥角,無所不用其極地往上爬,有的時候覺得臉上帶著一層面具,好像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池簌沒有說,其實在應家這段當“別人”的日子,反倒像是他一生之中最真實的時光,此時此刻,是他最坦蕩的一刻。

不斷地坦誠身份,亮出底牌,恨不得把心剖出來,攤開給面前這個人看,換他信賴,得他心安。

池簌眼睛看著桌上不斷晃動跳躍的火苗,停頓了一會,終於又沉沉地說道:“可是我不明白,明明一切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為什麽你心裏還總是不快活。我經常去想,想著想著,就忍不住期望自己能多讓你開心些。”

一語叩響,仿佛有道驚雷從胸中滾過,百般滋味盡上心頭。

只聽得池簌聲音溫柔,自耳畔緩緩傳來:“你這麽好,這麽叫人羨慕,合該每天都開懷無憂,我只盼你哪天都能高高興興的才好。”

他沒忍住,握住應翩翩的手:“阿玦,若你心有所屬,生活美滿無憂,我不敢心存奢求。然而並非如此,我不在乎你此時心中是否還記掛著……他,但你身邊無人陪伴,亦是危險重重,我留在你的身邊多少也能有點用處,那我也不想放手。我不甘心。”

門簾被夜風掀得翻飛,啪啪地打在門框上,房中火光不安地跳躍,通紅的耀目,仿佛一顆躁動不安的心。

可惜,他的人生中早就沒有了什麽來日方長。

片刻之後,應翩翩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卷在外面野草地裏嗚嗚的風聲中,倒有一種無懼無畏的疏狂。

而後,他笑意一收,甩開池簌的手,冷冷道:“我看你眼睛有毛病,我每天都高興得很,用不著你多事!回你的帳篷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