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贏得誤他生

傅寒青也回到了營帳。

這一場狩獵, 傅家不光折損了一名子侄,而且原因還不怎麽光彩,傅寒弋身上承擔著害死誠憫伯世子以及教唆吳蘊華的罪名, 他自己丟了命也抹不過去,剩下不少遺留問題來給其他人來解決。

傅寒青原本也應該很忙碌,但他這幾天的心情一直不好,前一天的晚上又為了尋找應翩翩徹夜未眠, 此刻在桌前坐了一會,竟覺得疲憊到幾乎睜不開眼睛,不知不覺便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在夢裏,他又見到了從前的舊事。

也是在暮春時節,父親把他一個名字叫做應玦的“故友之子”領到了自己的面前。

這孩子還很小,長得十分漂亮, 臉色雪白,兩頰上還帶著些許沒有褪去的嬰兒肥, 長發烏黑,被金冠束著,單側用紅繩斜編了個小辮子,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傅寒青。

傅寒青聽說他被太監收養了,有點厭煩, 故意不理會對方,轉過身去, 擺弄自己的劍。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興奮又好奇:“這把劍是你的嗎?你好威風, 好厲害呀!”

畫面一轉。

是沙場上廝殺的將士, 喊聲震天, 殘陽如血, 敵軍前赴後繼,仿佛殺之不竭,己方卻因為後路被包抄陷入困局,難以突圍。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卻,於是身先士卒,揮出了一劍又一劍,身上的鎧甲早已破損,汗水與血水摻雜在一起,浸透了衣服。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降了,還有的人已經脫下戰袍,趁亂當了逃兵,跟在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少。

他聽見耳後有利箭的風聲響起,卻幾乎疲憊的沒有辦法再閃躲。、

無人追隨之將領,怎能稱之為將?

馬嘶聲響起,有人從後方疾馳而來,擋在了他的身後,他回頭看去,就見到應翩翩從馬背上跌了下來。

傅寒青跳下馬,沖過去一把將他抱住。

應翩翩卻在眾人慌亂驚憂的目光中推開傅寒青的手,自己從地下爬起來,若無其事笑著說:“沒事,沒事,不小心摔了一跤。那幫蠢貨還以為真能射中我嗎?哈!”

直到他們總算突出重圍,傅寒青才發現,應翩翩替他擋的那一箭射在了右側肋下,只是當時他為了穩定軍心,用披風遮住了。

箭頭上沒毒,但是有鐵銹,軍醫用刀生生挖了出來,應翩翩高燒數日不退,傅寒青便一直守在他的床前,想了很多很多。

他想讓自己冷靜地思考一下,如果失去了應翩翩,應該怎麽辦,可是這個念頭一動,他的心裏就有一個聲音不斷在說,不會的,不會的。

他不能接受,也不想去想,一刻都不願意。

終於,對方醒了,躺在床上側過頭來,眼中滿是他。

他握緊了應翩翩的手,低聲道:“我沒事,我在這裏,你放心,咱們一輩子生死都要在一起。”

夢境是破碎而淩亂的,這些事似乎在腦海中有些印象,卻又似乎從未真正發生過。

不知為何,明明是劫後余生相對含情的溫馨場面,他的心底卻有一根弦,驚怖地輕跳著,無法平息。

看著對方的笑臉,眼底莫名湧上淚意。

帳篷、床榻和手中緊握的人都消失了,又是萬裏狂沙,馬蹄聲響,他的宿命仿佛就是在戰場上不斷地奔馳。

他不斷揮鞭,心裏卻十分焦灼,因為知道這一次敵軍攻城,輪到應翩翩被困在了裏面,情況十分危急,他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藍,半絲雲朵也沒有,灼烈的陽光無遮無攔地灑下來,炙烤著戰場與身上的皮膚。

一只大鳥的影子盤旋著,直撲了下來,落在他面前。

這是一只很尋常的,用於傳信的老鷹,可他卻好像見到了索命的厲鬼一樣,通體生寒,不敢靠近。

鷹爪上系著一封急信,他沒有碰,卻聽見一道聲音不容拒絕地在耳畔念出信上的內容,讓他立刻掉頭,回兵救駕。

他不言,不動,不聽,仿佛已經身化飛灰,粉身碎骨,痛不可當。

他的父親傅英卻突然出現了,抓住了他的手臂,一字一句地告訴他:“寒青,為將者,為君盡忠,大局為重,先回兵救駕要緊!”

為什麽連你也要勸我?你當真疼愛他嗎?

你怎麽舍得,真的舍得?

……

傅寒青猛然驚醒,手臂帶翻了桌上一盞已經冷透的茶。

他遍身都是冷汗,撫著額頭喘息了很久,才漸漸恢復過來,殘存的心痛還冰錐似的駐留在心中,久久不去。

怎麽會做了一個這樣奇怪的夢?真假參半,恍惚迷離,有過往,仿佛……也有未來。

傅寒青緩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方,之前又發生過什麽事。

他想起應翩翩看著傅寒弋被拆穿時冷漠的表情,現實與夢境交錯,又是令人一陣心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