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帝王之誼

天不收李諶的性命,所以李諶活了下來。

艱險闖過這次鬼門關,陛下罷朝七日,誰也不見,包括一直等在殿外憂心如焚的太子。

七日內只傳出一道令來,命皇後與太子共掌監國之權。

看不見人,哪怕從國師口中得知“陛下無礙”,但……是真的無礙嗎?

洛陽城疑雲密布,誰也拿不準那位病弱帝王心裏在想什麽,又還能活多久。

此番作為是強弩之末,還是故布疑雲?

這是一個燥熱的夏天,太陽一天比一天灼熱,人心也像架在油鍋上烤,一日日焦躁起來。

“陛下。”

“是國師啊……”坐靠在龍床的皇帝一臉病色,勉強笑笑:“朕身子不爭氣,勞煩國師次次為朕分憂了。”

“陛下無需客氣,守護皇族是不周山世代傳承的宗旨。”道貞眉眼隱隱藏著擔憂:“陛下不可再勞心費神,否則……”

“朕曉得,朕心中有數。”李諶看著她手上端來的冒著熱氣的湯藥,眸色幽深:“這副藥喝下去,能保朕多久?”

“一年。”

“一年……”他輕扯嘴角,喃喃自語:“一年,也不短了。”

他又道:“有勞國師。”

熱騰騰的藥湯不斷在上空飄著白氣,苦澀的味道充滿寢宮,大監低聲提醒:“陛下,國師已經離開了。”

李諶如若夢醒地嗯了聲,繼續看著那碗藥發呆。

是藥三分毒,這碗藥的藥效是早就備好的,其實他知道的很多,同樣的藥方用不同方法熬制,出來的藥效也不同。

國師乃護國國師、不周山山主,她在醫道上的造詣是一百個太醫令加在一塊兒都比不了的。

藥是虎狼藥,能保命,也能催命。

是用剛猛強勁的藥力催發出身體深處最後洶湧的潛能,藥力耗盡,吊著的那口氣也就盡了。

一年和十年八年比起來不長,但要和太醫令所說的“最多還有三個月”比,挺長的了。

國師說一年,那就一定會是一年,不多一天,不少一天。

想明白後,李諶顫著手去端那藥。

“陛下勿動,讓奴來伺候您。”

大監捧著藥碗湊過去。

喝藥之前,李諶忽然問道:“這藥……”

這滿是猜忌的帝王心啊。

臨死了,越是素日親近的,越要多猜疑兩分。

大監心下誠惶誠恐,面上八分不動:“找太醫令驗過了,沒問題。”

李諶垂下眼睫,默不作聲喝藥。

空藥碗交到小內侍手中,大監捏著帕子為李諶擦拭唇角。

“召康寧侯入宮,朕要見她。”

“是只召康寧侯?”

“去罷。”

罷朝七日的李諶繼下令皇後與太子監國,又有了新的動作——召陸漾進宮。

眾大臣愁得眉毛打結,想見皇帝見不著,只得了國師一句“無礙”,其他人無論宮人還是太醫,皆三緘其口,弄得人頭發都要愁白了。

“君侯,這邊請。”

陸漾隨宮人穿過一道道長廊,夏天的風微燥,吹動她嶄新明凈的紫金長袍。

踏入帝王寢宮,眾宮婢退下,她見到躺在病榻形容枯槁的李諶。

見之,竟不敢相認。

“陛下?”

李諶虛弱無力地招招手:“阿漾,快過來。”

陸漾步子加快,扶他坐起。

龍涎香的味道彌漫著腐朽陳舊,陛下不早朝,人心思變,背地裏不知有多少人猜測他快不行,親眼見到病得要死的李諶,陸少主緊抿著唇。

她看起來成熟很多,面容年輕,桃花眼擡起,卻沒了早幾年的年少可欺。

李諶羨慕極了。

身在權利之巔,驀然回首仿佛所有人都在成長,唯有他頭也不回地頹敗、老去。

他嘗到變老的滋味,是苦的。

“阿漾,你再和朕說說,你流落海外的那幾年,是怎麽熬過來的。”

前朝後宮,他誰也不見,獨獨要見陸漾,換個沉不住氣地早已失了方寸露出破綻,陸漾撩起衣擺坐在大監搬來的圓凳:“好,臣說給陛下聽。”

這一說,從未時一刻說到未時三刻。她的際遇神奇,哪怕重聽一回,李諶也從中得到些許慰藉。

天不負有心人,哪怕窮途末路都會仁慈地給人留下一線生機。

“國師說,你是朕天命所歸的‘鳳凰’。”

陸漾咽回到嘴邊的話,安靜聽他言語。

“朕很開心。”他激動地抓著陸漾的衣袖:“陸漾,朕真的很開心。”他眼神肉眼可見地黯淡下來:“可朕好似承受不起上天賜下的福分。”

“陛下……”

“我年少登基,主弱臣強,我這皇帝當得如履薄冰,親政多年統治方才穩固,可惜要毀在這衰敗之軀。國師說你是上天賜給朕完成大業的‘鳳凰’,我興奮很久,想著上蒼總算看到我的心血和努力,承認朕是一位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