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是系鈴人
“山主,梅山那座空墳被挖開了……”
風停葉靜,良久,一聲喟嘆隔門傳出——“知道了。”
侍候道貞年頭久一些的老道侍約莫都曉得,梅山那座墳是山主心頭的墓,尋常動不得,念不得,亦忘不了。
若是就此忘了,何故嘆息?
淺淺的嘆息散在空中,風重新揚起,葉子簌簌有聲。
……
白水巷的一間民居,病得無法起身的景幼艱難睜開眼,隱隱約約的說話聲流出來,便是只看到一道朦朧的影子,她也能分辨出那人是誰。
她再度閉上眼,不肯面對現實的殘忍。
和住在此地的大娘談好租借一段時日的事,崔玥回眸,躺在床上的人依舊沒任何反應,她心中一慌,怕這人就此沒了,腳步急匆地走過去。
腳步聲漸進,若有若無的香味襲來,景幼不想面對。
一根手指探過她的鼻息。
“還有氣……”崔玥喃喃道,一瞬緊繃的心放松,扯起唇角幹笑兩聲,坐在床沿小半刻鐘,而去離開。
她人走了,那陣香風也淡了。
睜開眼果然沒見著人,景幼唇畔掀起嘲諷的弧度。
“你醒了?”
崔玥端著藥碗出現在門外,床榻上的人面色微僵,揚起的唇緩緩落下去。
“先來喝藥罷。”
她近前來伺候她喝藥。
景幼歪頭,瞧見婢子眼裏一閃而過的驚疑,癡癡笑了笑:“不勞桃夫人好心了,就讓我自生自滅也是好的。”
她一副不想活的頹然架勢,傷心過度,眼裏也沒了昂然的精氣神,崔玥有負於她,由著她逞口舌之快,靜立半晌:“那也要喝藥。”
玉手捏著瓷勺喂到她唇邊。
景幼漠然看她兩眼,看清她眼裏的堅決之意,面上還是冷的,心卻支撐不住軟和下來,張開口,苦澀的藥汁喂進來。
一人喂,一人喝,藥湯終有喝盡時。
瓷碗見底,崔玥也該走了。
她如今是世家新婦,世俗禮教的樊籠籠罩著她,使得她不可久留。這一切好似是重新開始,又好似和以前沒甚區別。
“我做錯了事,你就是要恨我、怨我,也該早點好起來,痛痛快快地恨我、怨我,病懨懨的哪能行?”
婚後在人前性情大改,冷淡寡言的她罕見地對著病人話多起來,她替景幼掖好被角,在自己還沒注意到的時候,伸手撫了撫她的發。
這是她們素日恩愛裏常有的小動作。
“你走罷。”
景幼輕聲趕人。
崔玥走了。
當晚天下起大雨,在一片風聲雨聲中,景幼做了大半宿的噩夢。醒來,發現這世道比噩夢還嚇人。
山下的女人不僅是老虎,還是奪人心魄的妖精,是想好便好,想作惡就顛倒紅塵的壞妖精。
她怨惱崔玥,既恨又愛,怨恨好一陣,躺在床榻的那些天慢慢地擔心她為何不來,是在夫家不好過,還是被人發現她婚前與人有私?
她惱極了她,也該恨極了她,到此時竟還惦記她的安危。
直到又一個雨夜,崔玥披著黑色的鬥篷而來,進門看見她,空寂無波的眼睛驀的有了一抹光亮:“你瞧著好多了。”
景幼不見她十二天八個時辰半刻鐘,這會見了她,看出她進門前心情並不好,話到嘴邊,想問,沒資格問。
於是開始和自己慪氣。
任憑崔玥想法子哄她都不展露半點笑顏。
崔玥破除萬難尋來,失落落黯然而走,走前望她一眼,深覺她身子單薄,想了想,又留下多一倍的銀錢,囑咐好心的大娘日常多熬些補湯。
她就是這樣的人,想對一個人好,是好到面面俱到。
她走後大娘笑呵呵在景幼耳邊誇贊這位夫人多麽多麽好。
然而景幼想到她的壞,閉眼不言。
崔玥花了大價錢用無數靈丹妙藥養好小道長衰敗的身子,這次她典當了一些首飾,抱著一袋銀子去白水巷。
大娘見了她仿佛一下子找到主心骨:“夫人,夫人你總算來了!”
“大娘,出何事了?”
“是我對不住夫人,午覺睡醒才發現住在這間房的人離開了,怎麽找也找不到……”
“她走了?”
“是、是啊,夫人待她那般好,她、她怎麽就狠心走了呢?”她啰啰嗦嗦好一通,適才發現眼前的貴人臉色不妥,擔心道:“夫人?”
崔玥指尖扶著前額:“我無事……”
景幼人間蒸發,沒多久,崔玥缺席文壇上的一場重要盛會,人們這才曉得崔夫人病了。
少有人知道崔夫人的病是心病。
不斷有女醫登桃家的門,而身為丈夫的桃禛,隔三差五流連煙花之地,與那些世家子弟吟風頌月。
沒幾日,行夜路的桃公子被人敲了悶棍,這事說出來太丟人,他忍氣吞聲不教人外傳,一門心思想找到下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