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吃掉的花應該已經比這一屋子的都多啦。”林時鹿拾起一朵床上的半透明淺碧色牡丹舉起來, 他們之間的身高差太大了,但幸好壹永遠是會先彎腰屈膝的那一方。

隨著壹的蹲下,懷抱的空間似乎也被擠壓, 群青之花更加熱烈地將他擁簇,他鴉黑的鬢發好似在無言的繾綣間被那花瓣勾纏去了絲縷。

他忘記了懷裏的那一大束花, 直到這一刻才反應過來, 但他卻並沒有將注意力分給它分毫,而是微微低下頭咬住被女孩舉起的淺碧色牡丹的花瓣, 輕輕扯下, 吞下。

這個男人有一種幾近頹靡厭世的美, 這一刻這份美被放大到了極致,綺靡醉人得讓人一眼便容易搭上心。

林時鹿愣住了,壹卻並沒有吃掉兩片花瓣就要停下的意思, 他叼住花瓣將其扯下時花莖的搖動將林時鹿的意識拉扯回來。

“壹?”

林時鹿的呼喚讓壹頓住,他咽下嘴裏的花瓣,神色平淡, 似乎並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什麽奇怪的,而對他而言, 這也只是照例完成眼前之人所想的一次行動罷了。

更讓壹在意的還是她對他的稱呼不再加上那讓他不愉的敬稱, 壹意識到這是她願意開始拉近關系的表示,“發生了什麽嗎。”

“沒有, 只是覺得時候差不多了。”林時鹿彎了彎眉眼,自然而然地放下拿著花的手,“壹——這個名字仔細想想是我當初起得太隨意了。”

壹靜靜地看著他,鴉黑的睫羽隨著眨眼的動作撲閃了一下。

“你最初的名字……有嗎?”林時鹿在床上給自己扒拉出空間坐下來, 她坐姿一向乖巧,雙膝並攏, 雙手放在膝蓋上,看著端莊文靜,一看就覺得她是個極好的聆聽者。

“……”壹依偎在她腿邊,他沉默了好一會兒,長到林時鹿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很多。”壹說不出‘沒有’這兩個字,哪怕他實際上從未去刻意記過那些字詞,但壹知道,他記得。

壹將頭輕輕靠在女孩腿上,開始將那些無論對誰而言都毫無溫度的字詞一個接一個的說出來,從人類對未知生物的慣用‘怪物’、‘獸’到極具針對性且富含信息量的‘天災’、‘A022’,林時鹿也從‘Seraphim(熾天使)’聽到‘Killer(殺手)’。

這些詞語、這些稱呼,似乎就像是以最簡潔的言語將這個人的過去講述了出來。

然後慢慢的,男人仿佛是呢喃般說出了一個‘壹’,就好像是對曾經的總結,是他的終點。

林時鹿擡起手放在壹頭上,“對不起,我是個取名廢。”

壹動作細微地搖了搖頭,與其說是在搖頭,他更像是一只大貓蹭著自己眷戀信賴的主人,太多的話語以他笨拙的口舌難以說出,只能沉默地用行動這份珍重托出。

他很喜歡這個名字。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的名字一直都是‘壹’,只是因為過去不在乎他人對他的稱呼,也懶得自我介紹,便無人知曉,直到有一天,這個殺手用低啞的聲音第一次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壹。

這是第一個,也是唯一被他認可的名字。

就好像一無所有的迷茫之獸終於擁有了真正屬於他自己的寶物,一個名字,一個被人懷揣著期許與偏愛贈下的名字,他聽到少女用溫柔清澈的嗓音軟聲道:“你的名字我終於想好啦——就決定是唯一的‘一’吧?‘一’太簡單,那就筆畫更多的‘壹’好了,更有分量和鄭重感,意思都一樣。”

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與之相伴的時間裏,壹便為她而接受自己最初的名字,明白那就是暗示了他這一生命運的名字,不管他對其有多麽冷淡,也更改不了那個名字烙印在他的靈魂之上。

他自始至終都是被枷鎖束縛牽引著的,他從未抗拒過自己的命運,卻也從未給予它一分正眼。

將自己最終的歸宿說出後,壹便將自己最初的起點也傾訴給林時鹿。

“愚忠之獸,這是我最初的名字,也是我最初的真名。”壹擡起眼瞼看向女孩,他輕柔地拉了拉女孩還放在膝上的那一只手的手指,像是希望她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我是您的愚忠之徒,無論您身在何處、指向何方,我都會跟隨您、為您達成所願。”

林時鹿猛然想起實驗所裏那被模糊掉關鍵信息的‘██之獸’,結合早田柚織屍體上長出的羽毛和曾經作為壹的代稱的‘天災’、‘A022’、‘Seraphim(熾天使)’。

“你……有羽毛?”林時鹿遲疑地說出了這個問題。

“有,精神狀態不佳是會導致形態不穩定,這副人類姿態便會因此出現紕漏。”壹從依偎在她身側坐著變為雙膝跪地的在她面前挪了挪,力圖向她展示自己此刻最完美的身體狀態,沒有一根醜陋且突兀的羽毛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