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桓羨的興致因她那一番話而全湮滅殆盡, 索性丟開她步出寢殿,問等候在外的伏胤:“都來了沒有?”

他問的是今日一早被他召來玉燭殿商議處置謝家之事的陸升父子。

伏胤一張白凈的臉卻是通紅, 更是埋低了頭不敢看他:“回陛下, 陸氏父子已在玉燭殿外等候一個多時辰了。”

桓羨便很奇怪地掠他一眼:“等就等,你臉紅什麽。”

伏胤的頭便埋得更低,赧然應:“回陛下, 卑職也不知自己為何臉紅。”

棲鸞殿面闊九間,進深五間, 寢殿位處最裏間,他自是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只是……想到陛下之所以耽誤了召見陸令公之事的某種可能罷了。

這小子……

桓羨眉棱微挑, 竟也有些赧然起來, 皺皺眉抑下,拂袖離開。

玉燭殿的陛階之下, 陸升父子已然等候許久。

久不得召見,陸升一張臉拉得老長:“陛下這也太荒唐了!”

他忍不住低低與兒子道, 鼻孔直噴氣。

自己是三朝老臣, 江左士族之首陸氏的家主,更是扶持他上位的肱股之臣。今日也是他要召見, 竟就這麽把他們父子晾在殿外!只因為寵幸女人而已!

這如出一轍的昏聵, 簡直和他父親一模一樣!

相較於父親的激憤,陸韶卻要平靜得多, 淡然勸父親道:“陛下或許是被什麽事絆住也未可知,父親就耐心再等等吧。”

陸升滿腹火氣未消反增。

是只有等啊,難不成,還能一走了之嗎?

他是君, 他們是臣, 如今可不是百年前主弱臣強、他桓氏□□欺壓前朝宗室的時候, 在坐上那個位置之前,一切只有忍。

二人又在階下等了許久,連腿也站得麻了,終見馮整姍姍來遲,陪著笑道:“令公與陸侍郎久等了吧,陛下已經晨起了,請二位進去。”

陸升臉上的不滿掩也掩不住,黑沉著臉拂袖上階,竟是理也沒理會一句。馮整不免有些尷尬。

一旁長身玉立的青年卻俯身行禮,代父致歉,隨後才跟隨入殿。

殿內尋著濃郁的龍涎香,厚重香氣之下,似是在掩蓋什麽,雲幄低垂,闃寂無聲,天子一身玄色燕居服,正在書案之前,手搦朱筆,正在習字。

陸升在心底罵了聲裝模作樣,勉強蘊出一二分恭敬神色攜子上前:“陛下。”

桓羨擱下玉管朱筆,淡淡擡起眸來:“是陸卿啊。”

他命人賜了座,又將那些彈劾謝氏的奏折都扔給他:“朕今日召你來,是想問一問謝家的案子,你尚書台是何看法。”

他嗓音微啞,眼底還浮著淡淡的青,身上衣袍也扣得不甚齊整,陸升是過來人,一眼便瞧出是徹夜歡樂所致。心裏怒氣大盛的同時,又暗暗挖苦。

跟十輩子沒見過女人似的,區區一個樂安公主便能讓他沉淪迷戀,失據至此。

他佯作認真地翻閱完那些原本由他指使所發布的諫書,聲音卻十足的恭敬:“陛下,臣以為,謝家父子或許有錯,然此等罪狀,未免太過捕風捉影。即便為真,也不能令天下臣民信服。何況幽燕之事尚不明確,一切還是要等到吳公審明此案,自並州返回再做處理。”

他口中的吳公,乃是禦史台的禦史大夫吳琸,眼下正在北方協助萬年公主審理此事。桓羨神色微露不耐:“問題就在於,此案錯綜復雜,禦史台來來去去得來的也就那麽些供詞,毫無進展。”

究竟是沒有進展,還是沒有自己想要的進展。

陸升心頭蔑然,嘴上卻道:“衛國公為人正直,冰清玉粹,臣與他同僚數十載,也確不聞他有何對朝堂不滿之處,既然禦史台也沒能查出,此事或許確是常周二人誣告,還請陛下三思。”

“誣告?”桓羨似忍俊不禁,話音裏也透著譏諷。陸升心頭一顫,他已改了神色,似笑非笑道,“陸愛卿平日裏看著與衛國公不甚來往,聽聞早年曾向衛國公提議結親也被拒絕,鬧得不甚愉快,如今卻還為他說話。可見是患難見真情啊。”

“老臣不敢。”陸升佯作惶恐,起身而拜,其子陸韶也跟隨而拜,“老臣不過憑著良心說話做事,衛國公……在老臣眼中確非作亂之人。”

這話其實也說得不算違心,私底下他便曾與兒子商討過,朝中各族皆可為利益結為同盟,唯獨衛國公一脈不可。其祖父立下不世之功,若換了別的家族,哪有不恃功而驕的。偏他謝氏,門風清正,不求上進,反而急流勇退、一退再退,如今都快要退出權力中心了!

可即使是這樣,卻被誣作叛賊,不是為了強占公主又是為的什麽呢。

他斟酌著,又補了一句:“不過,潔白之物莫能汙,若是謝氏真的無辜,臣想陛下也不會降罪的。”

字字句句皆是在為衛國公辯解,桓羨眉心掠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