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今日天色不佳,清早就陰雲密布,天地間籠罩著一團霧氣。待她們走出山門的時候,終於飄起了雨星,紛紛揚揚地,細如牛毛,有些分不清是雨還是霰。

高安郡王的車輦停在台階盡頭,座駕彰顯身份,比之一旁的馬車,要豪奢許多。明妝原本覺得隨意坐別人的車,多有不便,但芝圓並沒有什麽忌諱,自己登上去,順便也把她拽了上來。

“沒關系。”芝圓說,“我和那些皇子自小就認識,要不是定了親,合該認個哥哥才對。你也別擔心,他們不是什麽三頭六臂的怪物,雖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待人還是很和藹的,沒有高高在上的做派。”

芝圓四歲那年就被貴妃相中,收在身邊做了養女,貴妃得寵,官家愛屋及烏也很喜歡芝圓,特準了她和公主們在一起讀書習學。公主們念書的地方,與資善堂一墻之隔,貪玩的孩子沒有男女大防一說,兩邊來往很多,十年下來,基本與每個人都混熟了。

當然,芝圓有自己的一套衡量標準,“五哥斯文,六哥跳脫,你見了他們就知道了。那兩個人,不拘哪個都挺好,可以放心打交道,只有二哥……”邊說邊瓢著嘴,搖了搖頭,“這人不怎麽樣,怪裏怪氣的,清高傲慢,我沒同他深交過。”

明妝哦了聲,“二皇子年紀不小了吧,還沒娶親?”

“對啊。”芝圓壓著嗓門說,“他是明德皇後所生,是諸皇子中唯一的嫡子。可惜明德皇後走得早,官家又寵幸孫貴妃,對他並未另眼相看,要是明德皇後還活著,他應當立為太子才對。可惜,時也運也,官家不松口,誰也沒有辦法,我料二哥心裏八成很不服,所以不合群,有些陰陽怪氣的。反正你要是遇見他,離他遠一些就是了,他同你不合適,咱們沖著五哥和六哥就好。”

一番分析,說得頭頭是道,明妝怔怔點了點頭。芝圓見她神色肅穆,怕嚇著她,忙笑著打岔,問送她的桕燭怎麽樣。

“燒了半截,燈芯找不著了。”明妝據實說。

芝圓聽後撫了撫額頭,訕笑道:“是有這麽一支,做著做著燈芯不夠了,中途叫人出去采買,我得空喝了一盞熟水,回來忘了是哪一支了。沒想到這麽巧,竟送給了你,你看你運氣多好,一下子就中了。”

這是運氣好嗎?明妝啞口無言,最後只得默認。

芝圓說不礙的,“我還有好幾支,明日派人給你送去。等下年烏桕結了種子,我帶你一塊兒做,再讓木匠刻幾個模子,做出不一樣的款兒來,拿到外面去賣,一支少說賣他三貫錢。”

兩個人說說笑笑間,馬車順著小徑往山下走。梅園建在山坳,約莫有十來畝光景,種滿了各色的梅樹。每年到了這個時節,梅園就成了上京貴胄們出遊必來之地,在園子裏辦個曲水宴,若逢雪天就來一場踏雪尋梅,實在是一樁足可寫進詩詞的風雅事。

馬蹄篤篤,叩擊著齊整鋪排的青石,終於漸漸停下來。女使打開雕花的車門,涼意忽然撲面,讓人不由打個寒噤。

“嘶,真冷!”芝圓搓了搓手,回身接應明妝,仰頭看看天色,“怕不是又要下雪吧!”

細雨淋得青石鋥亮,像上了油似的,兩人挽著胳膊,明妝一步步走得小心,怕天太冷,雨水結冰,大庭廣眾下摔一跤,那可要挖個地洞鉆進去了。

黃門在前引路,直將人引進了大門,打眼一看,這梅園裏的人比明妝想象的多,錦衣華服的貴女們姍姍而行,衣角袖底被風吹拂,隱約蕩漾出絲絲縷縷的暗香。

其實帝王家的子孫,並不像銀字兒①裏說的那樣,住在深宮內院,不食人間煙火。皇子們到了十二三歲賜爵建府,自立門戶後結識各種各樣的人,慢慢便融入了世俗。說是帝裔貴胄,除卻出身,也如尋常貴公子一樣穿梭於市井間。年輕男子要娶親,年輕的貴女們也期待錦繡良緣,於是這梅園就成了邂逅公子王孫的好去處,反正入園的門檻很高,但凡能夠看對眼的,基本不必擔心家世懸殊,齊大非偶。

黃門撐著傘,蝦著腰,到了台階前比手,“小娘子們請進吧,小心地滑。”

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面傳出銀鈴般的笑聲,芝圓朝明妝遞了個眼色,偏過頭來咬耳朵,“這是應寶玥,嘉國公府的。”

關於這位嘉國公家的小娘子,明妝雖然從未結識,但聽說過她的大名,貴女圈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因嘉國公溺愛,養成了男孩一樣的性子。

原本性格像男子,直爽痛快,也很招人喜歡,可芝圓臉上卻顯出了十足的嫌棄。芝圓的脾氣一向很好,基本不會對誰有成見,既然能招得她厭惡,想必這應寶玥有什麽過人之處吧!

果然,明妝看見芝圓挺了挺胸,提足了精氣神,因為幾個就近站著笑談的人裏,有高安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