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蘭燭放下那些信,擡頭望去,風把她的發絲吹的淩亂,他看到一張靠椅,放在那窗台下,外頭,是已經死了的幾棵芭蕉樹。

他背對著她,毫無動靜。

如此大的風中,他卻好像一座雕像一樣,就連發絲都一動不動。

蘭燭走過去,發現他手肘撐著腦袋,坐在躺椅上,身上蓋著的毯子滑落在地上,嘴唇發白,閉著眼睛。那眼皮安靜地連一根睫毛都未有顫動,不僅是眼睛,他像是把自己全身上下的感官都關閉了,如死水一般,躺在那兒,毫無求生的欲望。

蘭燭嘆了口氣,撿起他掉落的被子,蓋在他身上,輕輕地喚了一聲"二爺。"躺著的人沒反應。

蘭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叫了一聲。

他的眼皮微微開始有了動靜,首先動起來的是闊著的眼皮下的眼球。就像是春日裏在地裏微微松動的種子一樣,不確定地想用睫毛先感知一下,是不是春日的微風細雨來了,是不是一切又可以重新萌芽了。

而後他的睫毛微微顫了顫,耳邊逐漸開始清晰,不再是醫院裏各種儀器的電流聲,他能聽到雪在逐漸融化的聲音,聽見冬日裏依舊熱鬧的麻雀聲,聽到有人在耳邊喚他,那聲音曾經一直出現在夢裏,如今卻清晰地出現在自己的耳邊。

他睜開混沌的眼,看到熟悉的輪廓,看到她清冷的眉眼,看到她真切地在自己面前。

他動了動嘴唇,聲帶首先震動,卻有一刻的延緩,聲音沒有隨著震動發出,等到他說完了,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傳到自己的大腦裏。

他說“阿燭”蘭燭皺著眉頭看著他。

他想要伸手,她卻出聲阻止,“別動。”“你…”他猶豫了一下,才說到“你,回來了?”

當她看到由於他的到來,他臉上慢慢浮現的血色和神色的時候,她終於是理解了林伯口中說的,自己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嗯。”她把落在地上的毯子撿起來, 蓋在他身上, 莞爾一笑∶ “我回來了。”

江昱成再次聽到她的聲音,確定自己經歷的不是一場幻覺,他緩慢說道“你怎麽回來了”蘭燭把他的手放進毯子裏,“想著在你把自己作死之前回來再看看你,再不來看你,怕是往後只能在黃泉路上,再見面了。”

江昱成臉色難堪,像是要皺眉頭,但是又沒什麽多余的力氣,臉色最後難看的凝在一起,“你說話好難聽啊。”

說歸說,其實蘭燭自己也知道,他如今只字不提他母親的事情,還能跟自己犟個小嘴皮子,已經偽裝到極致了。

想來那些事,他不願多說。

既然他不願意多說,她不再多說,叫來林伯,把他扶到屋子裏。

他最終是願意卸下一身的疲憊,躺在床上,但眼睛卻一直看著蘭燭,蘭燭嘆了口氣,坐在他床邊,“再睡一會,好嗎”他終於是把眼睛閉上了,蘭燭托著腮幫子看著他。“阿燭——”他出聲。“嗯。”蘭燭應他。

“我和江家,終於是沒什麽關系了。”“嗯,我知道,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他單薄如羽翼的聲音傳來的時候都有些空靈,語氣裏帶著的孤寂讓人汗毛倒立,“我早該……跟他們沒有關系的…”

蘭燭想到每年除夕他的不安和等待, 想到他在月光下反復品讀的那簡簡單單的幾行字, 料想支撐他往前走的信仰坍塌的時候,他的靈魂就被困在這無助的軀體裏。

她把手伸出去,從被子裏找到他的手,冰涼透骨。她輕輕地敲了敲他的手心。

那是他們說好的, 表示“無論什麽時候, 我都會在你身邊”的暗記。

他眉眼下的疲憊依舊驅逐不掉,下頜線更為鋒利些,躺在那兒,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氣息起伏。

他如死水一般的孤寂感再次沾染上屋子的角角落落,一點點爬到蘭燭的心頭。

蘭燭來到他的床邊,掀開被子的一角,自己躺了進去。

她躲進他的臂彎裏,臉慢慢地貼近他,直到鼻尖與之相對的時候,她最終是感受到了他均勻的呼吸的時候,她才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她的行動驚動了他,他睜開眼,看到眼前的人有些擔憂地看著他。江昱成伸手,撫平蘭燭皺起的眉頭,“我沒事,傻丫頭。”

蘭燭看著江昱成眼底下浮現的淡淡的光,暈著屋子裏溫暖的氣氛,對著她的時候,溫柔又縫綣,她想到她今天看到的那些散落在書房裏的真相,想到他應該是反反復地看過了那些真相,心下就隱隱約約有些疼,她說,“江昱成,我收回那些話。”

“嗯”

她把下巴抵在柔軟的床上,“我不想一輩子與你老死不相往來,也沒法特別瀟灑地看著你自甘沉淪。所以我今天就回來找你了。"

他依舊閉著眼睛, 重復著她那句話∶ “自甘沉淪……我在你眼裏原來如此自暴自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