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今夜說的話,每一句都讓蘭燭陌生。

她離開江昱成,以為自己險勝了一局,卻忘記了他是誰。

她甚至差點忘記了他是怎麽樣在她面前處置了郭營的,是怎麽不經意間流露出他的過去的,是怎麽樣讓二十幾歲的自己走到槐京城如今這個位置的,她怎麽能覺得他在自己面前稍微和平友善,氣勢低伏就忘了他是黑夜裏的一只瘋狗呢

他真的狠絕起來,她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即便如此,蘭燭也不想輸,她直直地回望著他,就像第一次雪夜裏踏進他的廳堂臥室的時候一樣,克服全身止不住的戰栗,冒死地回望他。

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江昱成,你困不住我的。”

她眼底滿是不甘,甚至全是挑釁,“你根本不懂怎麽愛一個人,從前不懂,現在你也不懂。””我懂!”他高聲說道,“不許說我不懂愛,我懂,我太懂什麽是愛了,不懂愛的人是你,蘭燭!"

蘭燭“你的愛,就是違背我的意願,犧牲別人的利益,達到你的目的嗎”

江昱成∶ “比起你規劃三年頭也不回地離開,比起你那顆我捂不熱攔也攔不出奔赴別人的心,我的愛,比你多多了”

他說完,像是想到了什麽,摹地一下轉過來,腳步慌亂,彎下身子,直直地看著蘭燭的眼睛,眼裏滿是渴求"阿燭,你說一句實話給我,你是不是,從未愛過我?"

蘭燭微微擡頭,她第一次看到他眼底出現那水波一樣的易碎感,他鋒利的眉眼耷拉下來,窄窄的眼眸下映著冬日雪裏的燈。

蘭燭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回。

她和江昱成曾經那畸形的關系裏,自己對他的是依靠多一些,畏懼多一些,還是愛,更多一些。

她不想做第二個烏紫蘇,也不想做第二個蘭庭雅,她踏出浮京閣大門的那一刻,就對自己說了,那一場浮京一夢,就當想不起的前塵往事了,愛與不愛的,探究那些,還有什麽必要性呢

她最後回避了回答他,只是嘆了一口氣∶“江昱成,我和你是我和你的事情,與林家無故,與林渡無關,再怎麽樣,你也不該為了我們的事,遷怒別人。”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他對你安的心思嗎?阿燭,事到如今,你心心念念在意的,到底是什麽,他對你來說,真的有那麽重要”

蘭燭理智客觀地說道∶“二爺您誤會了,我和林渡沒有那樣的關系,但是他對我來說,很重要,蘭家劇團不能沒有他,我也不能沒有他,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劇團,也沒有今天的蘭燭,您折損了他,就是折損了我,我的老師常教導我,義大於天,恩比水長,如果是因為我的事情無辜牽連到他,我會日日難安,夜夜難寐。”

“好一個日日難安、夜夜難寐!果真是你,蘭燭,你真是長了個好脾氣,好一個心高氣傲的脾氣!你不是想救他嗎,好啊,我告訴你辦法———”

江昱成臉色鐵青,坐回正廳的霜花對月圖下面的羅漢椅上,“用你————來換他。”蘭燭微微一愣,擡起頭顱∶“如何換”

“如何換”他冷冷一笑,“你從前,是怎麽從我這兒,換得那些東西的,你就怎麽,換他。”

蘭燭想起除夕的那天晚上,她衣衫破褸隨蘭志國等在在灰黑色的門下面,從那門縫裏看到裏頭的華光溢彩,聞到那悠悠的食物香氣充斥著自己饑腸轆轆的脾胃,耳邊聽到高樓亭台上,多的是像她這樣的女子,巧笑打鬧,曲聲婉轉。

一扇門之後,是與她截然不同的世界。

隨他進了他的屋,她閉上眼睛害怕的發抖,想到他眼裏對自己的蔑視,想到自己幾乎如溺水般的難以呼吸,想到自己拋卻的自尊和驕傲,近乎半跪在他面前,只能看見槐京長長的夜和漫天的雪花,還有如那天夜裏見到的陌生的讓人不寒而栗的他。

她甚至都有那麽一刻,恍然間又來到了三年前。

好像這三年,從未有發生過那些讓人悵惘恍惚的夢,有的,只是這赫然醒目的雲泥之別。

蘭燭突然,就沒了抗爭的力氣,她原來攥緊的手緩慢地松開,垂落在凳椅上。

"您說話作數?"她耗盡最後一點力氣擡頭望向江昱成,淺淺說道,"拿我,換他。"

江昱成一擡頭,他本該是高興的,她同意了,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他知道蘭燭的性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但是當他再次對上她那對疏離淡漠的眼時,分明看到了她眼裏的淡漠、失望甚至怨恨,他拼命矯正這一切想讓這一切回到最初的原點的時候,卻發現,蘭燭眼睛裏,已經沒有那年除夕夜他見她的東西了。

他不相信,他堅信的是只要她留下來,一切是可以回到原點的。

他最終逼迫自己挪過頭,看向外面紛紛揚的風雪裏已經凍出的松柏冰葉,如針尖一樣在漆黑的夜裏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