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南下的路,比江昱成想象的更難些。

他開過山谷和丘陵, 見到那詭異湍急的河流; 開過平原和村莊, 看到那斷裂的橋梁和坍塌的房屋;開過破碎的山路,看到防護欄下墜落的車輛。

原先的色彩世界好像只剩下一片灰白,像是被土崩瓦解後的水泥罩住,人們陰郁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生的神色,只有呆滯和重復的挖掘、運輸、扼腕嘆息、哭天搶地……

他周身的五官感知開始變弱,開始聽不到林中的鳥叫,開始看不清前方的路,甚至感受不到胸腔裏自己的心臟還在不在跳動。

他距離那震中越近,這樣恐怖的感覺越嚴重。

直到五個小時過去後,才進了臨城南妄市。

等到他正的踏進,才發現,這兒,遠比新聞播報的嚴重多了。

出入南妄市的主幹道已經全部被塌方堵死了,救援的大巴車進不來,空投的救援還在路上,除了洛成這樣遭受災害不嚴重的地方還能從山路派增援以外,別的臨近的城鎮已經自顧不暇了。

車子沒法再往前開了,江昱成停下車,從車上下來。

他來過南妄市,這兒是個閑適的小山城,城市中心在環山的盆地上,人們的休閑娛樂都集中在這不大的市區上。來時是夏天,每每等到天色暗了下來,古城裏的人們拿著菖蒲扇趕去南妄劇院,那兒隔三差五的會請一個傳統藝術表演。

這兒的人都很古樸,原先南妄劇院還是露天劇院的時候,一個長板凳,一塊西瓜,一把涼扇,人們夏夜坐在那大榕樹下,拿起竹竿子趕走聒噪的蟬鳴,起身給台上表演的人連連叫好!

江昱成如今踩在灰撲撲的磚塊瓦礫上,已經分不出來哪裏是哪裏了。

來往的路人匆匆,他攔下一個,"請問南妄劇院,往哪兒走?"

“南妄劇院”來人打量了江昱成一番,“你去哪兒幹嘛”

“找人……”

“哦,我知道,你也有家人朋友去聽戲了是嗎?唉,要不說命運難測呢,聽說來了個唱功好扮相美的角,好不容易想享受一下聽覺盛宴,城裏鎮上愛好京劇的,都出來聽戲了,你說這天災人禍的,那劇院幾百號人,誰能想到有這樣的結局呢,這劇院抗震能力怎麽就這麽差呢,就轟然倒塌,我懷疑這就是豆腐渣工程,只是可惜了這裏面的人啊,到現在為止,是一個活的都沒有……”

江昱成原先衰弱的五官在這一刻徹底失去了感知, 顱內外的氣壓不平引得他鼓膜一陣疼痛, 再後來,就是長達許久的蜂鳴般刺耳的聲音。

他是明顯的,感覺到了自己呼吸不暢,整個世界的真實感知與他的精神世界開始脫離開來,那種感覺,就好像是靈魂出竅了一樣。

他遲鈍的身體反應在他思想的驅使下幾步朝著那劇場所在的地方跑去。

“哎我說這位爺,別去了,那兒都清理的差不多了,沒一個活下來的了,要認人得去醫院……”

江昱成忽視身後傳來的聲音。

他抑制著從胸腔傳來的一陣一陣洶湧的反胃,他不相信。

就像他到現在為止都不相信蘭燭會離開她一樣,他更不允許,她會如此不告而別,死在這種屍骨無全的地方

直到他幾步跌撞走拼命往前走到一個巨大的坍塌建築面前,他才看到那城中心堆砌得高高的石磚斷梁,斷壁殘垣間還剩下“劇院”兩個字在陰暗漆黑大雨將至的半空中飄蕩。

那本該是人頭攢動,座無虛席的劇院——真真實實地坍塌了。

塌到戲台子的橫梁都找不到了。

劇院已經看不出來從前的任何樣子了,救援隊已經把這裏翻了個底朝天了

現場只剩下幾個人了,做著最後的掃尾工作,拉著明黃色的橫幅,像是要把這裏隔離起來。

一場大雨隨之而下。

江昱成看到了混著泥土砂石,落在地上的被碾碎的戲衣,華美的珠串落在臟汙不堪的泥水裏,生生地刺痛著人的眼。

他扯開那隔離帶沖了進去。

身後有人在喊。“沒人了”“沒有生命跡象了”“快走”

江昱成什麽都聽不見,他跪在地上,在大雨磅礴的裏,翻動著那些覆蓋在戲衣上的石塊。

這一塊下面,沒有。那一塊下面,沒有。

他半跪著迫使自己往前挪了兩步,膝蓋直接劃過那臟汙的泥水,雙手撐在那斷梁上面,盯著那碎石下面。

他敲著石頭,喊著蘭燭的名字。

“危險! 雨太大了,城裏的防洪基礎一般,這兒太危險了!”

“你不要命了,等會余震來了你就會死在這兒的!”

……

江昱成感覺到身後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甚至直接上手阻止他。

他們再阻止他找到阿燭。沒人可以阻止他找到阿燭!

他掙脫人群, 頭也不回地繼續跪在那廢土中, 他推開頑石, 刨開砂礫, 不管不顧, 他的腦海裏,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