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槐京的冬日悠長,夏日卻苦短。浮京閣的古戲台,悠悠地唱著一台戲。

吳團長喜笑顏開,在一旁極力推薦著∶“二爺,您看這青衣唱的怎麽樣,這是我和劇團幾個組長挑了好幾輪挑出來,您看看這水袖甩的,不瞞您說,這姑娘不得了,五歲就被京劇大師陳老師帶回家中□口,十幾歲就登台演出大獎拿到手軟,更要緊的是,她在外頭,可是一家民間劇團都沒有簽呢,我一聽說這條件,立刻就趕去了,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叫過來簽在自己門下呢。”

江昱成淡淡地看了一樣台上的女子, 客觀公平的講, 條件是不錯, 扮相也俊美, 可他沒什麽心思,摘了串瑪瑙掂在手裏,“還行吧。”

“還行”吳團長眼睛一亮,“還行的意思就是妥了,我這就安排她入團”

吳團長把原先在台上的人叫了下來,是個年紀很輕的姑娘。

那姑娘一下來,擡眉看了江昱成一眼,臉就紅了,站在他面前,低著頭。

吳團長在旁邊提點她,“叫人,這是浮京閣的二爺。”

那姑娘才緩緩擡頭,青澀、小聲地叫了一聲"二爺。

江昱成原先端著茶的手不可查覺地一抖,神情恍惚,猛得擡起頭,對上了那姑娘的眼。

——同樣是那麽澄澈的眼睛,同樣是那麽淡漠如霜雪的樣子,就連開口的聲音,都有幾分相似。

可她不是阿燭。

阿燭的眼裏,滿是倔強,滿是不服氣,開滿了從荊棘中長出來的花,滿目裏都是凜冬不可共存的玫瑰。

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不肯低下自己高傲的頭顱,後來的種種較量,他原以為她的翅膀已經斷了,已經安逸地住在戲樓胡同裏,由他為她遮風避雨,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的眼睛,能像她一樣——

或許她從來就沒有彎過腰,也沒有貪戀過他織就的浮京一夢。

他不要一個三分像的人,如果不是她,哪怕是十分像,他都不想要。

外頭一陣驚雷,吳團長只見江二爺緩慢地站了起來,背過身去,不再多說一句。

滿屋子的人都只剩下了無聲無息的等待。

西邊的烏雲越來越近,天地間的所有風景都被這陣陰霾籠罩,一時間萬物失去色彩,在這場大雨,沒有一顆樹木依舊能驕傲地擡頭面臨下一場厄運。

大雨順勢而下,沒傘的人趁著雨未下大之前趕緊跑進巷子裏躲著,窗外的芭蕉葉垂落在夏日的傍晚裏奄奄一息。

江昱成想到從前,蘭燭就坐在那芭蕉葉下,趴在那窗口,安靜的看著外面的四季變遷。

她說她最喜歡下雪天,其次最喜歡下雨天。他問她為什麽。

她說下雪天能見到江二爺,下雨天能跟江昱成共撐同一把傘。他初見她,在雪夜,他擁有她,在雨天。

他如今想來,過去的三年多的時光裏,他做的最多的是江二爺,做的最少的,是江昱成。

從前並未有太多次,和她共同撐傘走在雨中,如今想來,卻是連這樣的機會也沒有了。

但是他不得不承認,他輾轉未眠的那些夜裏,把她留下來的調制的春日來信點上,依舊也治不好他的悵然若失。

自她來過,這浮京閣的古戲台上,就再也沒有人能入他的眼了。

自她走後,浮京閣的古樹舊磚,都恢復了從前沉默又死寂的樣子,唯獨把他改變了。

江昱成突然明白了,不管他承認還是不承認,他不能沒有她。*

屋內水汽縈繞,紫砂壺裏翻滾著沸騰的茶水,江昱成靠在那木桌上,聽著眼前的人說著話。

林伯∶“林家從前在南洋發家,後把家產遷回嶺南,嶺南早些年各類貿易來往頻繁,林家借著那些積累在嶺南紮根安家,偏有林桂那一支,受當時南洋的京劇大家的熏陶,在嶺南開了個劇團,早年間跟烏小姐有些來往,阿燭姑娘,應該是通過烏小姐留下的手信,跟林家劇團聯系上的。”

江昱成點頭,示意他繼續。“阿燭姑娘和那林老板簽了對賭。”“對賭”

“她占三分之一的股份,兩年內,達到林老板說的業績,林老板投資的錢不用歸還。”“如果達不到呢”

“達不到,那阿燭姑娘要再給他無償唱五年。

江昱成的紫砂水壺不由地偏離了,水漬漫出,他放下水壺,沒管那水漬,“她對自己真狠。林老板給她的錢,她是用來還我了”

林伯看了一眼江昱成,斟酌說到“是。”

江昱成未說話,長久的安靜之後,林伯都以為江昱成不再問了,他卻開口說∶ "陪在她……""…她身邊的那個人…" 江昱成說的聲音不大, 語氣艱難, 好像及不願意用這樣的表述方式來定義那個男人的身份。

“是林桂的侄子,林楠的獨子,家中產業一時還落不到他頭上,是個自由的清閑公子。林桂委托他來打理槐京這邊的劇團,大小事宜他基本上都會問,因此跟阿燭姑娘,走得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