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答應鄭校長的那場在國戲演出的《穆桂英掛帥》引得一片好評,演出結束後,曹老板破例讓蘭燭留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曹家院子大門緊閉,謝絕訪客。

人們無意經過的時候,都會說起曹家院子燈火明滅處,似是有癡人在說戲,一說,便是整夜整夜的燈火通明。

等到曹家大門開啟的那一天,曹老板把蘭燭叫到了跟前。

蘭燭心下復雜,按著戲班子的舊傳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她帶著不多的行李,紅著眼睛叫了聲“師父。”

曹老板的神色柔和了許多,眼裏光芒閃爍,她擺擺手,“快起來,我也沒有教你什麽,全靠你自己悟。”

“您真的要走了嗎”

曹老板∶“嗯,你知道,我姑娘一個人,生了個外孫女,我得去國外瞧瞧,估計往後就在國外定居了。”

蘭燭“我還沒有來得及謝謝您……”

曹老板“謝什麽,雖然傳承和弘揚,是曹家幾代人的使命,我這一生高傲自滿,從未收過任何一個徒弟,原是我誰也看不上,如今看來,阿燭,是我老太婆見識短淺,原以為京劇沒落,必然一代不如一代,可如今我見著你,才發現,國粹之所以是國粹,是因為它能承接住時代變遷,承接住滄海桑田帶來的鬥轉星移,它只需要保持它的美麗和獨特,自然就會被銘記。國粹的下一代接班人,比我想象的要優秀。我也放心了,我們京劇,不算是後繼無人。”

蘭燭仔細地瞧著站在她面前的人,除去桂冠和光環,曹老板不過也只是個抵不過光陰流逝的花甲老人,國戲的那場告別賽,她站在京戲的下一代年輕演員面前,眉眼有神,巾幗不讓須眉地唱著∶

“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志淩雲。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有生之日責當盡,寸土怎能屬於他人!番王小醜何足論,一劍能當百萬兵。”(1)……

從台上下來的時候,曹老板淚眼婆娑地看著蘭燭,拍了拍蘭燭的肩膀,她知道,屬於她的時代已經落幕。

原本決定封台的老泰鬥將這輩子最後一場戲奉獻在了國家最高的戲劇學院的殿堂。她這一輩子,給京戲的愛勝於給孩子的愛,如今自己的孩子遇到了困難,也該做出選擇,歸於逗弄兒孫,享受天倫之中。

蘭燭不知道曹老師午夜入夢的時候,還會不會想起那悠揚又激昂的曲調,會不會想起那愛了一輩子,為之奮鬥一輩子的事業。

她上機場前,誰也沒告訴,只讓蘭燭去送了她。

她站在安檢口,慈祥和藹,一點都不像是能幾兩燒酒往肚子裏灌的人,也不像是拿著竹標尺體狠狠敲打學生的人,就像是個普通的老婦人,輕輕地,悄悄的,為了自己的孩子,離開熱愛的故裏。

“曹老師,您保重。”

“保重。”曹老板轉身,走向安檢。

蘭燭想起相處不長的日子,想起她坐在椅子上呷著茶拿著標尺罵著她,想起她罵完之後又悄悄泡了杯菊花茶放在她的床頭……她搓了搓幹澀的眼,轉身。

“阿燭——”

蘭燭聽到有人叫她,她停下腳步,不敢直接轉身。

她聽到曹老板在她身後說道,“別硬抗,你這脾氣,容易吃虧。”

“知道了。”蘭燭依舊沒轉身,只留給她一個背影,故作輕松,擺擺手,“再見了曹老師。”她在心底默默地說道

再見了曹老師——希望您下次看到我,是在更大更亮的舞台上。

離開曹老板那兒後,蘭燭回了吳團長那兒。

畢竟她簽的經紀合同在那,微薄但不可或缺的收入來源也在那兒。

曹老板惜才,對她好,蘭燭知道,但像曹老板那樣一心沉醉於京戲研究的人來說,利用自己的裙帶關系為蘭燭找資源,捧她上位,是她做不出來的事,更何況她已決心封台,離開故土。

唯有一樣,曹老板給蘭燭做的,就是拿到了臻享會的入場券。

臻享會是行業內的行會,不是什麽在外頭能搜到的全國、各地區類正兒八經的比賽場次,其實就是個行業裏互相切磋的比賽,更多的偏向於交流。

饒是如此,因為底下的觀眾在行業裏足夠有水平,交流會的協辦方也特別有話語權,也有不少跨行業的贊助商的交流機會,行業內暫露頭角的年輕演員們都翹首以盼,一有上台演出的機會都絲毫不想錯過。

曹老師把自己的入場券給了蘭燭,蘭燭聯系上舉辦方,舉辦方見到曹老師的名頭,非常客氣地問蘭燭的表演曲目,她想了想,回了三個字《白蛇傳》。

這報名表遞到了協會那兒,協會負責這事的人,好巧不巧,是海唐的一個表哥。

這表哥跟海唐的關系極好。她出國前一晚,滿臉淚痕地說出國研修根本就不是她的意願,要不是戲樓胡同裏的那位爺護著那個沒名沒姓的野丫頭,她那用得著受這樣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