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蘭燭站在原地,未敢上前一步。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喝了太多酒,聽覺變得遲鈍。

江昱成突然就出現在她面前,叫她"阿燭," 喚她過去。

他醉了,帶點暖昧不清的邀請。

蘭燭沒敢上前,她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江昱成從酒局出來。

浮京閣太大,他總覺得太冷清,什麽時候戲台上熱鬧起來了,浮京閣也就熱鬧起來了。

今天這麽多人,應當是最熱鬧了。

那些熱鬧,一定能驅趕走古樹間的死氣沉沉,驅趕走陳舊大院裏的腐朽味道。金磚裏的每一條縫隙,一定能記住今晚的人聲鼎沸,然後在每一個孤寂的夜色裏,把這些喧囂釋放出來,耳邊就會變的嘈雜又熱鬧,一定能換他一夜好眠。

可他偏偏聽不進去那戲,也懶得搭理來攀附的關系,他只是看戲似的看著面前的五光十色,而後慵懶地抽身出來,抽了根煙。

只有那只黑狗一直跟著他,不聲不語,跟他的影子一樣安靜。

他曾經也跟自己說過,那西邊閣樓上的姑娘是只野性難馴的貓,他犯不著為了一只來他墻角乞討生活的孱弱小貓而生氣,氣她吃了自己的東西卻還想保持從前那種無拘無束的自由。他覺得這流浪的小野貓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也太有些不把施舍的人放在眼裏。

所以他選擇站在遠處,抖了抖手上的煙火,事不關己地高高掛起,他言盡於此,當然希望她好自為之。

可偏偏看到她在那霧氣月光下的時候,他又控制不住地偏偏要往前走去,這愛管閑事的樣子,真不是他自己熟悉的風格。

許是酒意作祟,他喚了她的名字,像是認識許久的人一樣,叫她阿燭。

蘭燭這邊,卻是未敢再進一步。

她手裏的竹竿無處安放,她前後藏了一遍,最後還是捏著鈍處把尖銳刺進泥土裏。

手裏沒了東西後,反而比之前想象地更無措,蘭燭能做的,只能是擡起眼睛看他。

她慌亂的樣子倒是引起了對面的哂笑。

他重新點起手裏的火,沒上前,只站在她兩米遠的對面,慢條斯理地說∶“曹榮光老師退休後回了槐京城,過幾天是她壽席,你要不要去坐坐。”

蘭燭聽到曹榮光的名字,眼睛突然就亮了,她重新確認到,“曹老師?是曹榮光老師?她從美國回來了”

說起曹榮光,梨園裏無人不知她的存在。十二歲那年憑借一場《鎖靈囊》,愣是將物是人非、今非昔比的細膩情感演繹的淋漓盡致。十五歲破格被評為國家一級青年演員,等到十八歲在國內大火,發展到一票難求的時候,她卻毅然而然出了國,全身心公益地投入國外不成氣候的民間戲團。臨行前,召集梨園世家子弟,誓要扛起國粹發展的大旗,讓中國京劇走向世界。行業內論唱腔身段,論品性風骨,無人敢於之比肩。

別說是受她指點兩句,哪怕是見她一面,也比得過沾點神仙的瓊漿玉露了。

江昱成“嗯,還不算兩耳不聞窗外事,知道曹老板的名號。”

蘭燭“曹老師享譽中外,是鐵錚錚的風骨人物,誰要說沒聽過,都對不起身上的這身行頭。”

江昱成“那你想不想親眼見見這風骨人物”

蘭燭眼神裏的神采更為聚集,她擡頭略帶欣喜的看著江昱成,眼神裏的光星星點點的似是要燃起來。但那點星火剛剛躥成火苗,頹然又像是被一場大雨澆滅,她自顧自地說“可是曹老師這次回來據說是有退休打算的,別說現在從國外回來了,就是從前她沒出國的時候,也大多是閉門不見的,她要是敞開大門了,她門口的隊伍估計都能排到美國去了,想見到她,哪有什麽容易。”

蘭燭看到江昱成朝她走了過來,在驚蟄前的大霧裏微微低下頭,靠近她的時候,霧氣消散,他好看的五官暴露無遺,只是他眼神平淡,語氣平常,微微彎腰,像是遷就她的身高,保持著恰好的未帶侵犯的距離,說的話卻讓人不由地浮想∶“別人自然是難的,與我去,自然就不難了。”

他身上自帶的雪松味跟黑洞一般具有著壓迫感,說這話的時候配著他病態如雪的膚色,最後匯聚成一種誘惑和哄騙,讓蘭燭有一刻的眩暈。

她下意識地倒退兩步,後腳跟踢到那頑石,她一個翅趄。

面前的人沒有伸手,隨她慌亂失去分寸。

蘭燭緊閉雙唇,只能用鼻用力地換著氣,她在這場角力中差點溺亡,卻不甘在他面前示弱。

江昱成把脊背挺直,重回與她疏遠的距離∶“蘭燭,你來槐京城前,沒有聽過那個傳說嗎?”

“什麽……什麽、傳說”蘭燭不由地結巴。

“沒人能幹幹凈凈地離開槐京城,哪怕死後的靈魂,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