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到巷子裏的人家都把辭舊迎新的春聯拆了,高高懸掛的紅燈籠撤完了,冬日的雪不再下了,蘭燭也沒有再跟江昱城打過照面了。

她依舊按照自己的生物鐘,早起練功,日復一日,偶爾也看到江昱成從門庭回廊上穿過,卻再無跟他有過半句交談。

直到林伯小心翼翼的措辭著,蘭燭才知道,她該搬走了。

林伯似是很不好意思,想起他從前對蘭燭說過,她應該會一直住在這。

他覺得這姑娘,跟從前的姑娘,不大一樣。

哪裏不一樣,他說不上來,但是人老了,見的人多了,看人上就有了直覺。

他本不是多事的人,那天卻意外地跟她說她能一直住在這兒,如今到了要去劇團的日子,二爺也沒發話,看情況,是沒看上。

於是林伯來的時候,就有些惴惴不安。

在趕人走這件事上,他不是沒有經驗,也遇到過幾個難纏的小姑娘,哭著喊著怎麽攆都不走。

倒是蘭燭只是聽他說了開頭,就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省去了他要給她胡謅個中原因的時間。

她簡單的把玄關處的東西一包,拎起她來時的那個軍綠色袋子,頭也不回地打開門,站在林伯身邊,“走吧。”

“您收拾的這麽快?”林伯有些吃驚,他消息剛帶到,蘭燭不過五分鐘就收拾完了,他再往裏頭看,被褥疊得整整齊齊的,光潔的地板上一塵不染,家具裝飾品都如她未曾住進去一樣恢復如舊,她全部的身家好似做好準備隨時待命下一刻就要舉家搬遷。

蘭燭心知肚明,那晚什麽都沒有發生,自然沒有青蛇一角的事情,她也不該住在這院子裏。

林伯於心不忍,幫蘭燭把東西提到了門口,“蘭小姐,我給您打個車。”

“不必了林伯。”蘭燭拒絕。

林伯見她堅決,便不再多言,欠了欠身,進了屋子裏。

蘭燭留下包裹在門口,出去拐了兩個巷子口,才在楊柳河旁看到了縮在綠色三輪“田雞”車裏睡覺的師傅。

她敲開門,司機師傅不情不願地拉開門,一聽到她報了地址,把往袖子一插:“二十。”

“二十?二十打出租也到了吧?”蘭燭吃驚。

“您真會開玩笑,小姑娘,您也不看看這是哪,這是槐京城,真何況這正月都未過完呢,我都沒跟您要過節費。”

蘭燭輕輕嘆口氣,“那就二十吧。”

她讓司機師傅跟她回去取東西,司機師傅看到她那麽大個包裹後當即就不樂意了,陰陽怪氣地說她住這麽有錢的地,還要嫌棄他這種窮苦人家開價高,當真是越有錢的人越摳門。

蘭燭沒理會他這些閑言碎語,她只是安靜地看著窗外,冬日的寒風從三輪車用透明膠勉強粘好的窗戶破損處灌進來,拼命地鉆進人的脖子裏,褲筒裏……那種凜冽削的感覺才真實地宣告著煙雨朦朧的江南已成過去,過去和現在中間終究是隔著兩千多公裏的距離。

江南,未曾下過這麽大的雪。

*

蘭燭按照林伯給的地址到了劇團之後,找到了那管事的副團長。

他正坐在太師椅上,看著院子裏“舞刀弄槍”練基本功的戲劇團演員,掃過蘭燭遞過來的折的四四方方的推薦信。

劇團副團長姓吳,人都叫他吳團,他掃了一眼蘭燭,眼神略過她身上的時候,原先的漫不經心頓時被一陣驚訝代替。

他這劇團風雨縹緲地也經營了十幾年了,從他劇團出去、他在戲台上見過的、身邊的爺舉薦的……林林總總加起來,他見過的戲劇演員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了,倒是顯有見到這樣的。

她穿了件單薄的白色過膝的風衣,雖有些發舊但還算幹凈,烏黑濃密的一頭發上還帶著外頭的雪花絨子,杏花眼微揚,五官寡淡,單看不出眾,但合在一起,這就跟潑墨寫意的山水畫一樣,多一筆冗余,少一筆有憾。

好的戲劇演員,常年累月的練習是會從內而外地改變一個人的氣質的。

雖未開嗓,但看著這姑娘身段如月下梅似的,便知道在老天爺賞飯吃這個面上,她就已經大過於常人了。

也難怪江二爺看得上。

只不過住進玉坊又被送出來的人……不用也罷。

吳團翻了翻推薦書和協議,還給蘭燭,“你的情況,林伯已經讓人跟我說了,說句實話,你對這分成,真沒什麽異議?”

蘭燭搖了搖頭。

“那行,劇團包吃住,每月十五發酬勞,一月一結,多勞多得,成不成角都在於自個的天賦加努力,你還有什麽問題?”

蘭燭來之前,林伯都跟她說過。

“沒問題的話,把東西搬到後院吧。”

幾個年紀看上去比蘭燭還要小的男孩子幫著她把東西往後院挪。

等到打發了蘭燭,吳團手一揮,拿著小竹鞭起來繞著院子轉,“別偷懶了,練不好,今天中午別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