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三精神病院(八)

躁郁世界對她的影響,正在逐步減弱。

淡淡的洗衣粉香氣湧入鼻腔,沖淡了不久前壓抑腐朽的氛圍,白霜行眨眨眼,感受自己的心跳與呼吸。

似乎……結束了。

她原本以為,自己還要被那群幽靈一樣的影子再纏上一會兒。

落在她後背的那只手動作很輕,稱得上小心翼翼。

隔著薄薄一層衣物,白霜行能感受到從掌心傳來的熱度。

腦子裏還是暈暈乎乎,她深吸一口氣,忽地擡頭。

季風臨正垂眼觀察她的神色,猝不及防四目相對,他很明顯地怔忪了一下:“你——”

他問:“你好些了嗎?”

他置身於“躁”的世界,到了任務後期,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心中的各種念頭止不住往外冒,種種情緒更是一擁而上出現在腦子裏,不斷膨脹加深,仿佛隨時都要炸開。

設身處地想想,白霜行所經歷過的一切,只會比他更難。

“……嗯。”

等意識恢復稍許,生銹的大腦終於重新運轉。

白霜行下意識後退一步:“你也砸破那面透明的墻了?”

從小到大,她不習慣和別人保持太近的距離。

更不習慣的是,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情緒——

如果可以的話,白霜行想過把自己裝進一個密封的、堅固的殼。

季風臨:“嗯。”

他說完頓了頓,目光落在白霜行臉上。

她面色很差,白得像紙,剛剛被一把拉過的時候,身體還在隱隱顫抖。

想到這裏,季風臨擡頭。

當他與白霜行彼此觸碰,兩個世界瞬間融合。

他的世界中色彩濃艷、飽和度遠遠超出正常水平,此刻色調褪去,像水一樣流向那片黑白空間。

兩個世界的交接點漸漸消散,隨之化為灰燼的,還有那一道道猙獰扭曲的人影。

當時他見到白霜行,她正被團團人影圍在中央,影子們張口說著什麽,可季風臨卻聽不見。

雖然不知道人影的身份,但從那個世界“抑郁”的特性判斷,很可能是白霜行曾經認識的人。

——她究竟遭遇過怎樣的事情,才會生出那麽多壓抑的情緒?

今天經歷的一切都遠遠超乎想象,一旁的周越身心俱疲,腳下一軟,狼狽癱坐在地。

他有點想哭,於是眼淚嘩啦啦地往下落,在朦朧的視線裏,居然見到更令他震驚的畫面。

——是他自己。

在色彩斑斕的另一面,一個和他長相一模一樣的男人緩步走來,見到他,對方同樣露出驚訝的表情。

他們相貌相同,如同來自鏡中。

唯一的區別是,他灰頭土臉、滿目絕望,頹喪得像一棵快要枯死的野草;對方則雙目猩紅、顯出無法遏制的暴躁,好似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兩兩對望,一時愕然。

“他是另一個世界中的你們自己。”

白霜行輕聲解釋:“躁和郁被分開,所以有兩道屬於你們的不同靈魂……不如去碰碰他吧。”

無論在哪個世界,周越都忍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也都在竭盡全力地,想要繼續活下去。

他們都很辛苦。

兩半靈魂無言對視,良久,不約而同釋然一笑。

“……對了。”

季風臨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像是只對她說:“看這個。”

他說著右手一動,探向上衣口袋。

白霜行聞聲看去,不由一愣。

被他拿在手裏的,是一片葉子,和一朵紅色小花。

白霜行恍然:“高樓下的那簇花,和咖啡館墻上的葉子?”

當初發現他們不可能抵達白色大門後,白霜行曾經被絕望感吞噬過。

季風臨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向她說起身邊種種事物的色彩,其中就包括眼前的花和葉。

他一直記得這件事。

毫無緣由地,白霜行揚起嘴角:“這朵花的顏色,真的很像草莓布丁。”

季風臨也笑了笑:“葉子更像淺咖啡色吧——你的芒果千層顏色太淡了。”

白霜行伸手,從他手裏把它們接下。

花與葉摸起來都很軟,色澤也是溫溫柔柔的,不濃不淡。

在黑白世界待了這麽久,她幾乎快要忘記萬事萬物原本的模樣,如今仔細端詳它們,只覺得身邊的一切重新鮮活起來。

看了會兒,白霜行擡頭,語氣裏噙著點笑:“時間那麽緊,你居然真把它們帶來了。”

季風臨低垂著漆黑的長睫,聞言眨了眨眼,摸摸耳垂。

他喉結微微一動,嗓音柔軟:“……當時,很想讓你看看它們。”

這回輪到白霜行徒勞張口,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被其他人這樣記掛在心裏,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不對。

察覺到什麽,她目光暗了暗,皺起眉頭。

季風臨的手掌,被他用布料包裹住了。

他包紮得粗糙,完全是用一層層紗布覆在皮膚上,剛才向白霜行伸手時,刻意藏住了手心,不讓她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