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惡鬼將映(十四)(第2/4頁)

“不知道。”

“唔……”

江綿說:“我偷偷看過他們的脖子和手,都是幹幹凈凈的。”

不像他們,常年帶著青一塊紫一塊的疤。

女孩用雙手托起下巴。

她對江逾的話十分感興趣,忍不住暢想起來:“等我們從這裏走掉,夏天就能穿短袖的衣服了。”

哪怕是不到十歲的小孩,也有屬於自己的自尊心。

她沒向同學們說過家裏的事,哪怕到了夏天最炎熱的時候,也總是穿著一件長袖上衣,從而遮住手上的青紫痕跡。

江逾也笑了笑。

白霜行對他了解不多,只覺得這是個雋秀內向的小朋友,話很少,在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裏,從沒見他笑過。

這是第一回 ,像所有天真無邪的孩童那樣,江逾揚起了嘴角。

“還有遊樂園,動物園——”

他想到什麽,眨眨眼睛:“電影院。”

江綿:“電影院?”

小學每年都會舉辦春遊,無論遊樂園還是動物園,他們都去過一次。

至於電影院,兩個孩子只在街上遠遠看到過。

對於他們的父母來說,與其花錢去電影院,不如舒舒服服坐在家裏的電視機前,調到電影頻道。

“他們最近不都在討論嗎?那部新出的電影。”

江逾笑笑:“你昨天也說想看。”

女孩立刻點頭:“嗯嗯!”

白霜行安靜站在一旁,體會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悶痛褪去,好似寒冬不再,尖冰銳利的棱角一點點融化,留下一灘清淩淩的春水。

一只雀躍的鳥掙紮而出,對世界滿懷好奇,迫不及待想要探出腦袋。

她在想,電影院裏會是什麽模樣?一塊巨大的屏幕橫在墻上,和家裏究竟有什麽區別呢?

還有電影——

他們將會看到怎樣的電影?喜劇片,動畫片,或者……嗯,恐怖片?

這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孩。

如果不知道結局,在此時此刻,白霜行也許會為她感到一些開心。

接下來看到的一切,漸漸與已知的故事重合。

好賭的酒鬼父親輸得傾家蕩產,為了錢,答應了與百裏的交易。

女孩仍然記得那個送她創可貼的姐姐,出於感謝,也出於害羞,用最後一點零花錢買下精致的小信箋,認真寫下想要對她說的話。

可惜沒能送出去。

被房東送進地下室時,江綿在哭。

一段劣質電影般的轉場後,畫面來到一處昏暗房間。

江綿被綁在椅子上,嘴唇被膠帶封住,只能聽見含糊不清的嗚咽,雙眼滿是淚珠。

在她身前,站著滿臉皺紋的百裏。

白霜行閉上雙眼。

江綿在害怕。

她年紀太小,想不通父親為什麽會輕而易舉將她舍棄,也不明白眼前的女人為什麽要向她舉起一把刀。

白霜行沒去看身前的景象,只能感到密密麻麻的疼痛宛如小蟲,將她蠶食吞吃,徒留無邊絕望。

不對。

……還有憎恨與不甘。

她恨那對將她生下的夫妻,也恨這個素不相識卻不斷折磨她的女人。

她想離開家,想在夏天穿上正常的短袖衣服,想和哥哥有生以來第一次走進電影院——

江綿想活著。

閉上雙眼的刹那,她不畏懼死亡,只覺得太多事情沒來得及實現,有些難過。

白霜行在原地站了很久。

當耳邊的一切響動銷聲匿跡,她才終於擡頭,把目光從地上挪開。

百裏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不見,整個屋子裏,只剩下她和坐在椅子上的江綿。

和之前不同的是,江綿臉色蒼白,雙目無神,一雙眼睛黢黑如墨,冷冷看著她所在的方向。

江綿能看見她。

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回憶片段,此刻在她眼前的,是真正屬於江綿的殘魂。

坦白說,女孩的模樣有些嚇人。

那件款式簡單的廉價上衣被鮮血浸透,變成觸目驚心的紅。

江綿眼神空洞,正直勾勾盯著她瞧,紙一樣慘白單薄的臉上,是好幾道蠕蟲般的血絲。

白霜行坦然與她對視,緩步上前。

邁開腳步的一瞬間,她看見江綿眼中露出困惑的神色。

女孩想不明白。

在這種情況下,怎麽會有人毫不猶豫向她走來?她不怕死嗎?她不畏懼這些令人惡心的血絲嗎?

她不怕她嗎?

白霜行步子很輕,在女孩跟前停住。

江綿坐在椅子上,於是她順勢蹲下,讓自己的視線勉強與對方平齊。

厲鬼天生對人類心懷恨意,江綿與她對視時,雙眼陰黑壓抑。

白霜行卻只是笑笑:“還記得我嗎?”

當然記得。

虛弱的魂魄抿住嘴唇,沒說話。

這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莫名其妙地,她總覺得白霜行和其他人不大一樣。

這是個非常漂亮的年輕女性,應該不到二十歲,說話從來都輕言細語,帶著很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