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雪懷

司天台。

今夜當值的屬官格外忙碌,天明破曉時才有功夫暫歇上片刻,眾人只待將案頭上的公文處置好,等輪值的人來便可。

天邊夜色將要散去,咣當一聲震響打破了院中寂靜,遙遙有爭執聲從東院傳來,只聽一人道:“……誰願意來當這星歷就讓他來,沈某早已掃位已待,巴不得現在就脫了這身官袍,省得在這司天台日日礙著景大人的眼!”

屬官們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便聽一女聲道:“我昨日再三叮囑不可大意,但你偏偏說要獨自審訊要犯,強行提了人走,怎麽聽起來反倒成了我的過錯?這要犯是從你手下逃脫的,你沈大人的本事我可算是領教到了!”

屬官們噤若寒蟬,相互使眼色,裝作沒聽見兩位大人的爭吵。不過多時院門被推開來,那金鐵之聲錚然而起,眾人心中一驚,隔窗窺望,只見台閣大人手握長劍冷冷道:“沈譽,你再向前走一步試試看?”

被劍指著的星歷官沈大人背對眾人而立,短促一笑道:“沈某自問也沒犯什麽大錯,就算要定我的罪,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大人不如讓我回去換身衣裳取了東西。自不勞大人煩心,回頭我自去刑部認罪就是了。”

他轉過身朝屋子走了幾步,突然悶哼一聲跪倒在地,手緊緊捂住右肩,指縫間漸漸滲出鮮紅。

此時本應是屬官交接之時,院外已有人在等候,景瀾收劍入鞘,漠然道:“來人,把沈大人扶下去。”

有人進來將沈譽扶出了院子,眾人見星歷大人離開時已經奄奄一息,院中地上血跡分明,更是不敢出聲,唯恐步了沈大人的後塵。

景瀾手輕輕搭在劍柄上,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半晌後道:“司天台的規矩諸位也清楚,今日所見,絕不可向外透露半字。”

眾人心思各異,聞言紛紛應諾。

景瀾快步離開,穿過長廊後來到另一座院子,進門前她在花格上輕輕一點,靈光浮動,法陣運轉,門瞬間變了模樣,在她踏入屋中時自動閉攏復原。

眾人心中生死不明的沈大人正坐在桌前系披風,除去臉色蒼白之外一切如常,他沉默半晌後道:“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景瀾面不改色問:“怎麽說?”

“再往左半寸,我差不多就是半個死人了。”沈譽虛虛一指肩頭。

景瀾隨意道:“同門一場,還不至於如此。馬車就在院裏,你該走了,依照計劃,星歷大人雖然身負重傷,但千萬不能死了。”

沈譽冷笑一聲,按著肩傷奪門而出,景瀾跟在他身後走出去,在檐下便停下了腳步。院門邊果然停了一輛馬車,沈譽正打算掀簾進去,動作一頓,突然回頭說道:“說實話,你方才不會是想公報私仇,借此機會一劍捅死我算了吧?”

景瀾瞥了他一眼,竟然點了點頭道:“我確實這麽想過,就怕事後元秋問起來麻煩。”

沈譽道:“怎麽不見王宣,難道被你毀屍滅跡了?”

“你們二位一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我又怎麽知道?”景瀾道:“他昨日不是還在官署中?或許回府去了,你不如問問司文。”

沈譽聞言用力甩下車簾,低聲道:“知道了,走了。”

馬車離開院子,景瀾獨自站了一會兒,低頭看著手上的痕跡。昨日朱砂尚未洗凈,嵌在雪白掌心上,將命線的紋路清晰勾勒出。

她不知在想些什麽,面上神情難辨,片刻後握緊手收回,沉聲道:“宴師那裏如何了?”

一道人影無聲出現,躬身道:“回大人,棋局已成。”

景瀾衣袖輕拂,頷首道:“那就去會一會這位傳說中的大魏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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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到家了。”

沈譽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兩指按著額頭睜開眼,疲倦地嘆了口氣,道:“周管事呢?”

車外隨即傳來管事的聲音:“少爺,王大人寅時便登門造訪,因少爺不在,小的便擅自做主將他請了進來。”

沈譽道:“寅時?怎麽這時候來了?他人還在府上嗎,走了沒有?”

管事道:“正在廳堂等著少爺呢。”

沈譽解下披風道:“上茶,去告訴他我回來了,帶他來我房中見我。”

管事依言而往,沈譽回屋後換下袍服,僅著便衣,從藥箱中取了瓷碗銀勺調制藥粉,他剛坐下不過片刻,王宣隨後便至。

管事奉茶之後關上門,帶著仆人從屋中退下。王宣徑自在沈譽身邊落座,沈譽把碗遞給他,道:“你來得正好,幫我上個藥。”

王宣不接,沈譽又伸了伸手,卻碰到他的衣袍,不禁疑惑道:“做什麽去了,怎麽衣裳是濕的?”

王宣答道:“一時不察,在雪裏站久了些。”

沈譽將碗放在桌上,道:“你夤夜登門找我是為了何事?說罷,怎麽弄成這副鬼樣子,我記得你昨日不過是去了一趟燭照閣而已,莫非閣主又起意要看你的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