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覆水

懷中那人身形也如景瀾一般,長發垂落於肩。按住心口,她幽幽道:“師姐,你真是絕情,也不怕我傷心難過麽?”

洛元秋連話都懶得多說一句,漠然瞥她一眼,目光落向不遠處霧氣上。那團霧氣之前還在沸騰翻滾,待景瀾進去之後,便徹底平靜了下來。

手指微動,她在心底默默推算著時間,知曉心結易成難解,景瀾一時半會也出不來,她索性閉上眼,平復呼吸,靜心打起坐。

察覺冰冷的手指從臉龐滑過,向著眉心移去,洛元秋早有預感般朝後傾了傾身,閉著眼迅速抓住對方的手,疑惑道:“你怎麽還沒走?”

耳畔傳來一聲輕笑,那人說道:“我說過,我遲早會代替她到你身旁來,我既然來了,就不會輕易離開。”

洛元秋動也不動,靜靜坐著,隱約間聽到雨聲漸漲,似乎由衰轉盛,她下意識攤開手去接,卻是一無所獲。

她閉上眼循聲而去,這場雨仿佛就下在面前。神識中驟雨鋪天蓋地而來,但仔細看去,便能發現萬千落雨細如銀毫,在黑暗裏緩緩流動。當她走進雨裏時,只聞浩大雨聲,絲毫感受不到雨的存在。

洛元秋後退到起點,隔著雨幕看向遠方。自景瀾進入霧氣後她開始聽見雨聲,皆因先前她將青光劍化為飛鳥交付給了景瀾的緣故。她忽然明白,這場雨並非是屬於她的,而是景瀾在霧氣中所見。

從神識中抽身而出,她睜開眼,不期然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少女微笑著張開手,一滴水憑空出現,落在她的掌心中:“師姐,我所言都是真的,很快我便能替代她了。”

她用力緊握,眼中閃過一道暗光,聲音低柔道:“不信你看,我已將她握在手中了。”

洛元秋撚了撚拇指,隨口敷衍道:“哦,是嗎?”她說完轉頭朝霧氣所在看去,心神卻隨著耳邊的雨聲漸漸飄遠。

不知師妹在霧氣中情形如何了,洛元秋心不在焉地想,在這場大雨中,她是否見到要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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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石梯最後一階,青灰色的雲雨已被踩在腳下。舉目望去,細密如織的雨簾中山影淺淡,當初上山時所經的那條蜿蜒小徑已難尋影蹤。

景瀾抹去臉上濕漉漉的雨水,一只青色的鳥兒從她衣襟探出頭來,又被她伸手按了回去。

“就要到了。”她看著一地枯黃的野草,自顧自道:“我記得就在此地,也是這樣一場大雨,我獨自一人上山來,不知走了有多久……”

“到頂峰之時,雨便停了。”

話音未落,一道金光破雲而出照落在山頂,雨雲之上雲海翻騰,四周深濃霧氣漸漸消散。景瀾擡手微微遮眼,發間雨水從額前滑過,她跨過亂石,走到一處較為平坦的地方。

記憶中的石台仍在原地,一人背對著她坐在銹跡斑斑的鐵索邊,衣裙隨風飄蕩,面朝茫茫遠山,似是在思索著什麽。

將試圖探頭的鳥兒再次按回懷裏,景瀾在那人身後不遠處站著,良久沉默之後,一陣山風拂過,女人動了動,卻不曾回頭,只道:“你終於來了。”

景瀾臉色蒼白,低聲道:“娘,是你嗎?你一直……在這夢境之中等著我來嗎?”

“是夢,卻也並非全然是夢。”那女人答道:“真假虛實,不過是一念之間。”

鐵索被風吹得嘩啦作響,景瀾繞過石台,來到女人面前,見她素簪綰發,美的不可方物,手中卻捧著一柄通體深黑的長劍,有鮮血不斷從劍尖滴落,在她裙擺上暈染開朵朵紅雲。

景瀾拿起黑劍,劍身映照出她的雙眼:“娘,答應你的三件事,我已經做到了兩件。其一,在你死後斬下你的頭顱,將屍首以火焚化,投入山谷之中;其二,成為舅父的玄質,守護在他身旁,為期十年”

“可最為重要的一件事,你始終沒有做到。”女人說道:“我要你答應我,從此以後好好活下去,不為任何人,只為你自己。你若是真做到了,今日斷然不會再見到我。”

景瀾眼瞳微震,握劍的手腕如失了力氣,任長劍自手中滑落。她恍惚在劍身上看到自己年幼時的雙眼,其中的惶恐不安無處遁藏。隨著劍身翻轉到另一面,又變成了她年少時的樣子,眉宇間盡是咄咄逼人的陰郁銳意。

劍落下不過數息功夫,前半生所歷之景卻在不斷翻轉的劍身上如浮光掠影般一閃而過,最後一只手突然接住黑劍,令它不至落地沾塵。劍身在日光中再一次照出景瀾的眼睛,這一次她看得格外清楚,那眼眸中空空蕩蕩,光彩已失,全然是心灰意冷的模樣。

日光明亮,劍身上那雙眼睛越發清晰,那分明是她,卻又不像是她。

擡手遮住劍身上的倒影,景瀾想起自己為何會是這副樣子。

那是她歷盡千難萬險歸來之後,得知師姐已經亡故,當即連夜趕往寒山。在昔日山門前駐足而望,她看見荒山上野草蔓蔓,羊腸小道通向土坡,一眼便能望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