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覆水

那些在夜雪中寂然枯等,守著舊物獨自懷念故人,滿懷心事卻無人可言的日子……此時此刻都化為破碎的光與影,在雪落的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余生中,似乎一直在等待這句話的到來。

景瀾飛快地點了點頭,毫不猶豫道:“我願意。”

洛元秋看她這副呆呆的模樣覺得很有趣:“不問問我要帶你去哪兒?”

景瀾看著她的眼睛輕聲道:“哪裏都行,天涯海角我也跟你去。”

洛元秋向四周一掃,微微笑道:“那你已經跟我到天涯來了。”

說完她拉起景瀾的手,在雪中向著夾道出口走去。兩側石壁映出她們虛晃而過的影子,那兩個身影手緊緊相連,讓景瀾無端想起很多年前,兩人也是這般在山中分枝拂葉,踏著石徑青苔穿林而過。

那時她們的手也如這般緊握著,相伴著走過春秋冬夏。景瀾收回思緒,洛元秋側頭看了她一眼,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知道她心中所想,問道:“又想到以前的事了?”

雪越下越大,景瀾抹去眼上沾著的一片雪答道:“想起以前你帶我去後山,那條山路和現在這條一樣,都不好走。”

洛元秋道:“我是想帶你去看那頭野豬,它行蹤不定,總在春天的時候來藥田搗亂,拱壞籬笆,著實可惡。不過自從瑞節上山之後,它倒是安分了許多,再也沒幹過什麽壞事了。誒,也不知這麽多年過去了,若是它再見到師弟,可否還能認出他呢?”

景瀾道:“豬不認得他,他還是能認得豬的。”

洛元秋隨口說道:“怎麽,他下山之後也去養豬了?”

司天台流傳最廣的說法是沈譽在家中養了一頭異獸,平日悉心照料,無所不應,只有幾人知道這所謂的異獸不過是頭豬罷了。

景瀾與沈譽相鬥多年,豈能不知他這點小小愛好,神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沈譽啊,這有些不好說,得空帶你去他府上看看就明白了。”

洛元秋覺得她話中有話,不禁將心中疑惑問了出來:“你與兩位師弟之間到底有什麽過節,為何一見面就要吵來吵去,就不能好好說話麽?”

景瀾淡淡道:“我搶了他們的師姐,他們自然看我不順眼。”

洛元秋嘆道:“都是同門嘛,何必如此。”

景瀾嗤道:“什麽同門,別忘了,我早已經離開師門了。”

洛元秋不悅道:“那我叫你師妹的時候,你為何要應?”

景瀾眉梢微揚:“我喊你師姐之時,也沒見你有一句反駁。”

洛元秋自知理虧,又想起之前發過的誓,不可對道侶動手,一時間滿心茫然,豈止是悔悟二字足以言表。她漸生懊惱之意,不由說道:“我究竟為什麽要找道侶,難道找來道侶,就是為了氣我自己的?”

景瀾微笑道:“修行之人,時刻也不能忘了修身養性。你常常因言語而動怒,或許正是養性不足的緣故。而你現在遇見了我,不正好可以磨一磨急躁的性子,可見我們本就該在一起的。”

洛元秋聽聞此言,一臉震驚地看著她:“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你的臉皮是得有多厚?”

景瀾摸了摸臉,輕描淡寫道:“一般般罷了。”

這種話洛元秋無論無何也說不出來,再與景瀾爭辯下去,吃虧的到頭來還是她自己。她擡眼看了看夾道遙不可及的出口,兩側的石壁也愈發向裏傾斜,原先她們還能並肩而行,但走到此處,兩人只能錯開。

景瀾差洛元秋半步,緊跟在她身後。原本從頭頂縫隙中瀉下的光也隨著兩人深入夾道而漸漸消失,垂下的冰柱發出幽幽冷光,被兩側石壁反射的到處都是。那光有種無法言說的感覺,似乎比冰雪更為寒冷,能照進人的心底,牽起一縷莫名的哀傷。

洛元秋下意識握緊了景瀾的手,景瀾若有所思:“當年你入陰山之時,走的就是這條路嗎?”

“是這條路,但我走的時候,它遠沒有現在的一半長。”洛元秋答道,“我猜是因為你我夢境相連,它也受此影響發生了變化。”

景瀾道:“夢本是妄念幻化,虛實混雜,誇張些也無可厚非,但這一路行來,你這個夢,未免有些古怪。”

洛元秋注視著石壁上影子,輕聲道:“不一樣,這是由心境所牽引出的夢,你覺得如果只是尋常的夢,我們還能像這樣清醒的交談嗎?”

景瀾眸光微動:“假如真是這樣,那你夢中的這條路,恐怕永無止境。”

兩人目光一觸即分,默契一笑,洛元秋捏了捏她的手,輕輕眨了眨眼。景瀾眼中笑意更深,卻不動聲色道:“還想走下去嗎?”

“當然要走。”洛元秋理直氣壯道:“不走怎麽知道出路到底在哪裏。”

她邊向兩面石壁看去,見景瀾低著頭跟在自己身後,個頭比自己矮了一截,樣子是出乎意料的乖巧。旋即想到她長大後的模樣,費力回憶也只得一張模糊的面容,頓感挫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