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兩清

只這麽耽擱了片刻的功夫,景瀾到得殿外,在階下便聽見裏頭爭執聲傳來。今日議政殿外無人值守,護衛與宮人都被遣到墻外去了,景瀾余光瞥見西邊側門外似乎站了個人,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那是個面生的宮女,快步走過來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景瀾眸光一動,道:“陛下已經走了?”

“說是急火攻心,胸悶氣短,”宮女答道:“已召了禦醫們到寢殿候著。”

景瀾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宮女離開後,景瀾慢悠悠地走入殿中,深黑殿柱映出模糊的人影,深紅的垂幔靜懸不動。她掃了眼殿中的景象,主座已空,下頭的大臣們正爭吵不休。

內侍適時的拉了拉鈴道:“司天台,景大人到。”

裏頭驟然一靜,諸臣紛紛朝景瀾看來,景瀾道:“有事耽擱來晚了,不知諸位大人是在說些什麽呢?”

“此事皆是因我而起。”

朝臣們都穿緋色官袍,那人一身紫袍坐在當中,份外引人注目,正是六皇子趙奉。景瀾目光自一旁站著的塗山越,以及司天台三官身上掠過,最後才慢慢移到說話那人身上,問:“什麽事?”

當即有臣子答道:“是為了六殿下為昭王守陵一事。”

景瀾佯裝不明:“守陵?年關將近,雖祭祀的時日快到了,也不必這時候去守陵罷?”

趙奉擺擺手,神情有些不自在,道:“只是去看一看,添些香火。”

景瀾看著他緩緩道:“殿下入京這麽多年都不曾去昭王陵墓祭拜過,怎麽今日卻有此興致?”

趙奉扯了扯嘴角,硬生生咽下將說的話,目光冷了幾分。

景瀾仿佛看不見他神情的變化,道:“聽聞殿下近日不得宣召擅闖前殿,又與陛下多有爭執,想來也是為了此事?只是我不明白,若是都為了盡孝道,為昭王守陵又算是哪門子的盡孝?殿下若是昭王的嗣子,為其守陵自是應該。但殿下玉牒在冊,是陛下的皇子,此舉倒有些不合禮制了罷?”

此言一出,便有老臣喝斥道:“殿下為昭王守陵之事,關乎社稷宗廟,豈容一介婦人在此搬弄言語?”

景瀾瞥了他一眼,也認不出這胡子頭發白成一色的老頭是何許人也,她將腰上佩劍按在桌上,輕描淡寫道:“既然如此,就先請這位大人下去歇一歇好了。”

眾臣一時怔愣,再看去時,那人竟已經從殿中消失不見了。

趙奉臉色難看,強壓著怒火道:“你竟敢視宮規為無物,在議政殿中施展法術驅逐大臣!簡直就是放肆之極!”

“與殿下為昭王守陵一事相比,這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景瀾環顧諸臣,除了幾位老臣仍坐定不動,剩余人皆是面露驚懼之色,她微笑道:“還有誰想來試一試,不妨大膽建言,我也不是那等不知變通之人。”

這下再無人開口,半晌後一老人慢條斯理道:“既然是要議事,終歸是要按照議事的規矩來。景大人是司天台的人,按理不該過問朝政,但陛下召你至此,想必是另有一番用意,不如暫且到一旁,聽一聽我等今日所議為何,再行定論。”

景瀾倒認得說話這人是位老臣,識趣地拱了拱手站到塗山越身側。

老人身旁一中年男人向她笑了笑說道:“只是那法術,可不許再用了。”

那老人慢慢起身,邊思索邊道:“議事自是要各抒己見,若是能將事情說明白了,吵些鬧些也無妨。只是莫要憑依身份壓人,需知國事之下,諸位不過都是執舟楫者,萬民如浩浩江海,既能載之,亦能覆之。修道之人也好,朝中大臣也罷,皆是如此。”

諸臣各自整衣落座,靜默片刻後,宮人將四面垂簾放下,老人道:“這就開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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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雪綿軟,落在道上發出窸窣的輕響。大約是宮墻遮住了風,洛元秋不覺得有多冷,只是走在這深宮之中,處處都是相近的紅墻與宮殿,一時連東南西北都快分不清了。

這一路上她也曾碰見巡視的銀翎衛,都十分巧妙地被她避過了。有時也遇見步履匆忙的宮人,垂首快行,不知去往何處,除此之外俱是一片安寧。

宮中空闊無比,不同與深山的靜,更有種肅穆端莊,迫使人不敢高聲言語。洛元秋本以為這世人所向往的皇宮應是富麗堂皇且熱鬧非凡的,少說也要笙歌不息才是,卻沒想到會安靜成這樣,人行過,連腳步聲都難以聽見。

那紅墻在白雪中仿佛是失了色彩的舊畫,這般鮮艷的顏色在此也像是被浩蕩權勢壓住了一般,不復往日輕佻喧嘩,凝成一片寂然的深沉。

洛元秋在宮中胡亂繞了幾圈,徹底放棄找路的念頭,只想著快些出去。她從一面墻下走過,余光瞥見一條奇怪的路,那路用白石鋪成,雪落下時如有一股勁風吹拂,使得雪只落在道路兩旁,路中間卻是幹幹凈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