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問心

洛元秋抿唇不言,去掰開她緊扣在自己腰上的手,耳廓紅的厲害。她輕輕一瞥東側院墻,滑落下幾點雪沫,答非所問:“你要走了?”

說完便感覺腰間手臂一松,她飛快轉身,將兩人身上衣袍換了回來。

景瀾垂首系好衣帶,輕輕嗯了一聲。

洛元秋巴不得她快些離開,聞言不由輕快了許多,連面上緋意也淡了幾分,進屋翻出腰帶為她束上。

景瀾看著她自從知道自己要走時便壓也壓不住的嘴角,微微一哂,冰涼道:“你是不是很高興?”

洛元秋正是喜不自勝,聞言擡頭束腰帶的動作一頓,心想有那麽明顯嗎,忙將嘴角壓得平了些,佯裝出一副悲痛難當的神情,搖頭道:“怎麽會,我一點也不高興。”

可惜她裝得不像,神情反倒顯得格外滑稽。景瀾磨了磨牙,慢條斯理地握緊她的手腕:“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走了。”

洛元秋倏然睜大眼睛:“不行!”

景瀾問:“怎麽不行?”

洛元秋忙道:“你不是有事麽,有事就走吧,別耽擱了!”

說完便覺得手背上一痛,她驚訝道:“你做什麽又咬我?”

“自然是因為你人心口不一,又慣來花言巧語。”景瀾淡淡道:“昨日你分明說過十分想念我,要和我在一起。這才不過一夜,你就又變了心意要趕我走。”

洛元秋一時語塞,竟不知道該從哪裏反駁,疑惑道:“我說過這種話?”想了想好像真是如此,心中略有些發虛,底氣不足道:“好像是……說了。”

景瀾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說果然如此。她眼睫微顫,眸中似失了神采,唇色也淡了幾分,更襯著臉色蒼白,模樣很是憂郁傷心。她放開洛元秋的手,自嘲般笑了笑道:“我就知道,在你心中我又算什麽呢,也不知都排到哪裏去了,大約閑來無事時偶然憶起……”話未說完,轉身去開院門。

洛元秋被她這語氣驚得頭皮發麻,當下愧疚不已,忙去牽她的袖子:“你別走啊!都是我的錯,你先別走,咱們好好說話!”

“說什麽話?”景瀾背對著她,肩膀似乎垮了三分,低聲道,“你連昨日說過的話都記不住,說的再多又有什麽用?”

洛元秋一想確實如此,歉然道:“我以後一定記得,一定把和你有關的事都放在心上,你別傷心了,我說真的!”

她苦思要如何證明自己所言非虛,景瀾道:“不是哄我開心?”

洛元秋道:“怎麽會是哄你開心,我是真心實意的!”

景瀾道:“那我在你心中排在哪裏?”

洛元秋猝不及防,愣在原地,正打算將山中那頭野豬挪到最末一位,好給師妹騰個空位,便聽景瀾冷冷一笑:“這也要想?”

“我錯了我錯了!”洛元秋拽著她的衣袍道,“你在第一位!我發誓!”

景瀾肩膀又是一抖,不過這次語氣倒是緩和了許多:“罷了,且信你一回。”

洛元秋如蒙大赦,這才發覺自己竟是出了一身虛汗,心跳得一聲快過一聲,口幹舌燥不已。她多年不曾有過這等患得患失之感,心緒接連起伏,望著長空中靜懸的雪雲,朦朧中像是看見了紅塵的顏色。

她隱約聽見心底傳來一聲輕響,如月光默然照在雪上,輕過風勝過雲。似乎有什麽東西徹底掙脫了束縛,漫出一點柔柔的暖意,重新潤入冰封的心脈。

洛元秋猛然深吸了口氣,胸膛發悶,心跳如擂鼓一般,令神魂俱震。她仰頭看見天與雲低垂,一道清廖的光落下,快得讓人以為那只是眨眼間的錯覺,隱約之中有什麽已被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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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喧鬧的長街上人來人往,晨霧還未散去,一個身形傴僂的老人無聲走過,有車馬從他身邊快行而過,滿街無一人留意到他。他腳步忽地一頓,擡頭看向天空,眼眸中映出一道明光:“……神機外泄,是誰在叩問天心?”

稀薄日光之中,他身後沒有影子。

城郊曠野中,墨凐盤膝坐在石羊背上闔目靜思,片刻後她緩緩睜開眼睛,看向遙遠的天穹,眸色轉為冰白,微微頷首:“大道無形,返璞歸真。”

石羊從茫茫雪原上走過,這一人一羊如風般虛無縹緲,未留下一片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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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瀾道:“怎麽不說話?”

這一聲如同從天外傳來,洛元秋驀然回過神。

方才她的魂魄仿佛誤入了太虛,隨著風雨在世上飄蕩了千百年,有時在春光裏停下,有時跟著流水走遠。漫漫歲月裏山巒崩摧,滄海化為桑田。她緊隨在光陰身後,想追尋它留下的痕跡,不知不覺世間春秋暗換,原來這世上沒有什麽能長久。

那些遠山,雲海,河川,連同此間天地,不過是從她眼前紛落花雨裏的其中一瓣,雋永卻短暫。

洛元秋呼了口氣,忍不住低頭看了眼腳下,那種飄忽的感覺還在,但她卻清楚的明白,自己的確是踏在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