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流轉

靈堂中煙氣繚繞,一具沉黑棺木放在素紙與竹枝所搭的靈棚裏。仆人們將銅盆擡到門外,開始燒紙化元寶。灰燼如柳絮般飄起,在火光中向天穹飛去,未至高處便在壓抑的哭聲中四散飄落。

景瀾瞥了眼那棺木,神色微斂,正要離去。一旁的仆人以為她是來吊唁的女客,低聲道了句客人稍等片刻,轉頭去取香。

這時迎面幾人走來,披麻戴孝,領頭那人手捧一木盤,盤中置一碟,碟上放著一枝青色的柳枝,細長葉片上露水猶新。景瀾側身避讓,捧盤之人目不斜視,但身後幾人目光微微掃來,似有打量之意。景瀾與其中一人視線相對,那人先是一怔,轉為驚愕,待前頭那幾人走進靈堂後,才俯身行禮道:“台閣大人,您如何會在此處?”

景瀾搖頭,示意他跟自己走。兩人行至一偏僻處,景瀾道:“我是陪人來的,原來秦大人與此家主人有舊?”

那人道:“昔日我在京中道觀遊訪時,偶然得一講經道人指點,受益良多,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他卻不願收為我徒,只說以友相交,平輩相論即可。後我入司天台,也時常與這位道長書信往來,談及法陣淵源。他名諱上白下息,正是這府中的主人。”

景瀾頷首道:“若我不曾記錯,你此時應當在穎州修那護城法陣,若無特旨,不得隨意離開,如何會上京來?”

那人再拜,道:“穎州城法陣修復時,護城四塔無故塌陷,九水倒流,漫進城中,著實難辦。修法陣一事本應回稟太史令塗山大人,但我數次上遞文書不見回返,便向司天台轉呈文書。幸得星歷大人準許,這才能上京來。本欲來白府請教這位道長有何辦法,沒想到他卻……”

景瀾神色一動,問:“白息不是一直在觀中講經嗎,怎麽又會什麽法陣?”

那人嘆道:“這就說來話長了,不知台閣大人可曾聽過這麽一個人?”

景瀾道:“誰?”

“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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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孤燈映亮兩側書架,沈譽伸手取下一卷,展開看了眼,隨意丟給身後的書令,道:“也不是這個。”

書令捧著十幾個書簡,艱難地跟在他身後走著,道:“大人究竟是在找什麽?”

沈譽漫不經心道:“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只管將東西拿好,其他的話一律莫要多問。”

書令呐呐應是,隨沈譽繞了幾圈,手中的書簡多得都要抱不住了,沈譽見狀道:“隨便找個空放上去。”

書令咽了咽唾沫,緊張道:“大人,這樣不好罷?我們是偷偷進來的,若是弄亂了這書架,豈不是會被人發覺?”

沈譽嗤笑道:“此地是前朝秘藏之所,多年未有人踏足,等下一次開啟大門之時,恐怕我早就已經死了,誰還管他會不會發覺。”

書令不知如何作答,便依他所言,尋了個空些的書架將懷中書簡歸置上去,余光瞥見不遠處昏暗光中似乎立了個人,登時駭然,結結巴巴道:“大……大人,那裏,怎麽好像有個人!”

沈譽回頭,挑眉道:“有人還不好?正好還能替咱們擔些罪名,你說是不是,台閣大人?”

那人自陰影處走出,手中一盞油燈倏然亮起,映出她深邃平靜的眉眼。

“我有話要問你。”

沈譽冷笑道:“巧了,我也有話要問你。”

他揮袖讓那書令退下,書令不敢有違,快步走遠。沈譽踱步至景瀾面前,看了她一會,忽道:“你如今應當很得意罷,又一次將師姐騙得團團轉。”

景瀾微微一笑:“騙?何須用騙,她是心甘情願跟我走的。”

沈譽神色驟冷,景瀾饒有趣味地看著他的臉色道:“你這般在意她,莫非是……喜歡她?”

沈譽卻不像她所想的那般勃然大怒,反倒是扯了扯嘴角道:“那年中秋在後山的榕樹下,我可什麽都看見了……你當我與你一般,也有那不可告人的齷蹉心思麽?”

景瀾思索片刻,隨即道:“原來那人是你,難怪。所以後來我說要帶她離山,你卻不曾有過反對之詞,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她竟是極為輕松地笑了笑,道:“那是因為她喜歡我,所以願意跟我走,自然也能把解咒的秘法透露給我,所以你便覺得此計可行,不曾出言反對。”

沈譽喉頭緊繃,眼瞳微縮,閉眼後再睜開,已恢復了鎮靜,道:“不錯,那時我的確有此意,不如順水推舟……”

他側過頭去,不讓景瀾看清自己臉上的神情,半晌才道:“我問心有愧,故而不敢與她相認。而你呢,時至今日對著師姐,難道就不曾有半分愧疚嗎?!”

景瀾擡手輕按眉心,道:“愧疚?我為何要愧疚,早在上山之前,我便知道她是前朝皇裔之後。我也知道,你與王宣身份不凡,和前朝淵源頗深,而柳緣歌林宛玥出身玄門世家,原是替人受過,卻陰差陽錯上得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