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屋中燭火微動,景瀾身形一滯,手指撩起她額前的幾縷碎發,指腹沿著鼻梁劃至唇角,留戀般捏了捏,反倒是蹭了一手油,便將手中銀鏡取出放在酒壺邊,取了帕子為她擦嘴,問道:“你沒醉?”

洛元秋仍閉著眼,很不耐煩地躲避著帕子,撐著桌沿起身大聲說道:“沒有!”

景瀾在心中默念,一、二、三……

洛元秋猛然出手,拽著她的袖角,眯著眼道:“你是不是不信?”

景瀾緩聲道:“怎麽會?你說什麽我都信。”

洛元秋扯著她靠近了些,像是在觀察景瀾的神情。景瀾幾乎能嗅到她呼吸間馥郁的酒香,感受到自她臉上透出的熱度。雖未飲酒,但已然半醉。她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那種極為專注的模樣一如往昔,便情不自禁擡起手,輕輕撫過她的眼角。

洛元秋任景瀾在自己臉上動作,半晌才道:“好!”

她一把將景瀾推開站起,一手捏著一根筷子,認真道:“這樣罷,讓我為你唱首歌,以酬謝意,如何?”

說著她不待景瀾有所反應,雙眸彎起,笑微微地開口唱道:“關關雎鳩,在河”

景瀾當即丟了帕子,撲上去捂住她的嘴。

洛元秋淡然避開,毫無所覺地高聲唱道:“在河之州”

那曲被她唱得七零八落,五音俱失,仿佛荒腔走板。不是書生寤寐思服輾轉反側以求淑女,倒像是淑女化身為匪徒強搶去了那書生。偏生她嗓門清亮,吐字格外分明,才叫人更難以忍受。

景瀾暗想怎麽就忘了這事,從前洛元秋一醉便喜歡拉著柳緣歌要她彈琵琶伴唱。至於柳緣歌那手琵琶如何,當真是不提也罷。

兩人這一唱一彈,堪稱魔音入耳,驚飛鳥兒無數,就連玄清子也需得避上一避。但她二人從未察覺,反倒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洛元秋醉醺醺地與她躲了會,捏著筷子認真道:“怎麽,你不喜歡這首?那我還會一首,名叫……名叫喜相逢,你覺得如何?”

景瀾聞言手不由抖了抖,額頭出了層薄汗。

.

“喝酒?今日你怎麽有空尋我來喝酒,唷,還是在這種地方……”

柳緣歌捏著瓷杯看了看,示意林宛玥倒酒。林宛玥起身為她斟滿,道:“這不是難得有空麽?先前碰上了塗山越,正好他有求於我,要我為他修一修他那柄方劍,我便順手宰了他幾頓。”

柳緣歌揚眉道:“奇了,這蚊子腿上還能有毛可拔?”

夥計將食盒送來便走了,屋中便剩她二人。林宛玥環顧周遭布置,道:“看不出來,塗山大人自詡風雅,為何這房中又是紅又是綠,真是想不明白。”

柳緣歌舉杯隨口道:“若能想明白了,明日你就是太史令了。”

林宛玥道:“千萬別,誰願意當誰當,那位置我可是一點也不羨慕。若非欠景瀾人情尚未還清,我早就推了不幹了。”

柳緣歌一口飲盡,道:“是嗎,說起來我也欠她一份人情呢,盼著上元節快些到,趕緊還了才是。”

林宛玥見她又去倒酒,皺眉道:“這酒入口棉甜,實則後勁極大,你還是少喝為妙。”

柳緣歌似笑非笑看著她道:“怎麽,你怕我醉了回不去?”

林宛玥嘆道:“哪裏哪裏,你自然是回得去,無非是要勞動我罷了。不過這可不是自家院子,若是醉了,你又”

“我今日也未帶琵琶來,”柳緣歌道,“何必擔憂?總之,斷然不會擾了的清凈。”

林宛玥答道:“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只是不知道塗山越這店裏墻是薄是厚,可莫要驚到其他客人才是。”

柳緣歌臉頰微紅,懶洋洋道:“原來這就是塗山大人的店,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我一直以為,他是將店開進了皇宮裏呢,否則怎麽那個得意樣子?這店吧,就一個字”

她蹙眉道:“醜,太醜了!塗山越人模人樣的,為何開個酒館竟能布置得這般難看,足見其品味之低。”

林宛玥見她一杯又一杯,攔也攔不住,心中頓生悔意。便伸手去勾那酒壺,敷衍道:“是,塗山越向來如此,是你不常來此地,所以不知道罷了。”

“說到這城南,近日確實是不常來了。”柳緣歌面露郁色道:“師姐如今年紀稍長,也不需咱們操心了,也算是件好事。”

說著又是一杯酒下喉,林宛玥趁其不備掂了掂那酒壺,感覺只剩一半不到,便道:“行了,別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柳緣歌肩膀縮了縮,勾著那杯子喃喃道:“我知道,她定是在心中怨我們騙她……捫心自問,若有人這麽待我,我也是萬萬再不敢信他的。但當年事出有因,也不是我們存心欺瞞。那日她望著我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一個路人,難道師姐她、她不肯原諒我們,也不願與我們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