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溯遊

洛元秋手捏著朱砂盒子站在暗中,望著那片微弱光亮遠去。耳邊風聲不絕,雪勢稍歇,從寂闊深遠的長夜旋落而下,漸漸將一地淩亂蹤跡覆去。

周遭突然安靜下來,自她心底漫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倦意。洛元秋垂眸嘆了口氣,開了院門,疲乏之極地踏入院中,險些被水桶絆倒在地。無奈地將水桶拎到柴房,她又看了看水缸中凍結大半的水,幹脆閉眼畫了道符上去,隨他化去。

窗外風雪肆虐,洛元秋鋪好錦被,脫衣鉆入被窩。桌上一盞燈孤零零地亮著,因未添油換芯,火光甚暗,不過多時便化作一蓬青煙,余下滿室冷寂。

洛元秋緩緩閉上眼,明明疲憊不堪,卻偏偏難以入睡。默念數遍靜心咒無果,她卷被翻身,頭靠向床邊,似乎嗅到一點幽冷淡香,擡眼一看,原來是那枝花苞垂垂的雲霄花。

她伸手拿起花枝輕輕放在枕邊,那雲霄花花葉鮮妍,不敗不枯,與離枝前別無二樣。所憑依的,卻是一個小小的咒術。

但教給她這咒術的人,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或許是今夜遇見那位咒師的緣故,看見這枝花,她不覺憶起過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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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明是第一個到這山上來的人,為何卻排到了第三去?”

華衣少年站在山頂屋舍前,眉宇間是一片矜驕之色,頗為嫌棄地打量著周圍,輕哼道:“這地方也能住人?”言語更是不屑,轉身負手站立,從袖中掏出一塊錦帕捂住口鼻。

他身旁站著一個少女,著一身灰撲撲的袍子,看著十分不起眼。個頭堪堪到他肩膀,她在人來人往的道旁努力墊起腳數次,終究是不能與他平齊而立,只好擡頭問道:“為什麽不能住人?”

少年聞言瞥了眼她,不悅道:“你是什麽人,是這山上灑掃的仆役嗎?怎地這般不知禮數,如此造次。”

少女看著他袍子上精細的繡紋,伸手摸了摸,感覺衣料順滑無比,不禁想湊上揉揉捏捏。少年露出一副驚怒的神情,呵斥道:“放肆,走開!”

少女如若未聞,一心盯著他的袖子不放,攥在手中看了半晌,任他又吼又叫原地亂跳,最後說道:“這是星圖嗎,為何要繡在衣服上?”

少年眯了眯眼,用力扯回袖子,奈何扯不動,只得咬牙道:“管你什麽事,小丫頭走開!”

少女睜大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他,少年俊臉微紅,約莫從未被人這般看過,惱羞成怒道:“這寒山門竟無一點禮數嗎?爾不過一小仆,也敢冒犯尊客,真是無禮之極!”

言罷似覺得與小姑娘如此拉扯不大好看,忙喚來仆從,要將她拉開。幾個年輕仆從奉命上前,抓住少女的手臂迫使她松開,誰知這小姑娘看著瘦弱,力氣卻十分驚人,抓住少年的衣袖就是不放。僵持了一會,玄清子匆忙趕來,見狀驚訝道:“這又是怎麽了?元秋,你在做什麽?”

少女放了手,道:“師父,我在看他的袖子。”

少年氣極,他這身衣袍是用緞子做的,被少女方才在手裏一攥,如今已經皺成了一團鹹菜。他憤恨道:“道長,這人如此不識尊卑,不知禮數,留著又有何用,快將她逐下山去罷!”

玄清子一怔,還未來得及作答。眾人只見那布衣少女足尖一點,掠出數丈,飛身落在樹枝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你剛剛不是問我是誰?”她坐在覆雪的瓊枝間,烏發雪膚,眸如明波。樹枝輕晃,細碎雪沫自她鬢邊滑落,她攏袖微微一笑,道:“我便是寒山門魁首洛元秋,你需得喚我一聲師姐才是。”

“師姐?”少年訝然不已,旋即看向玄清子:“道長,她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玄清子輕咳一聲,道:“她說的不錯,你的確得叫她師姐。”

少年神色幾變,環顧四周,冷冷道:“你們莫不是來消遣我的罷?是不是我的那位好叔父又說要磨一磨我的性子,才特地尋了這麽一個荒山野嶺。還道此地有什麽隱世大派,就憑這窮山惡水之地,怕是真仙也要反受其累。”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仆從們紛紛去攔,少年見了勃然大怒:“怎麽!你們也要與那沒規沒矩的一般,尊卑不分,以下犯上嗎?”

這時一個管事打扮的中年男人從人中越出,俯身勸道:“公子,這才上山呢,如何就說要走?這位……這位道長自然是道法高深之輩,不然三爺如何會送您到此處來?”

少年道:“離家前,叔父曾與我說,你們這些人,都需得聽命於我,此話是真是假?”

管事一震,當即跪了下去:“三爺的話小的們怎敢不聽?這自然是真的,唯公子之命是從!”

少年寒聲道:“那我要走,你們為何攔我?”

洛元秋在樹上扶枝而望,看著地上一群人齊刷刷跪下了,唯獨那少年還站著,不由感到有些奇怪,悄聲躍下,溜到玄清子身旁問:“師父,他們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