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第2/3頁)
像她還活著那樣。
那棵好像世界終結時依然不會凋零的大樹,自那以後也漸漸枯死了。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太子妃去世的消息。
每日上岸的兩個仆從只管送水送菜,他不說,他們也不問。
“我只是解脫了她。”謝蘭胥神色坦然,“我沒有錯。”
世間森羅萬象,究竟是誰在評判對錯
誰有資格評判對錯
在謝蘭胥看來,他只是做出了選擇,做出了對所有人都好的選擇。
至於枕在母親冷卻的臂彎裏,心中那股悵然若失的感覺是什麽,他已經不再在意。
“我回答了你的疑問,現在輪到你了。”他說,“你挖開魏婉儀的墳墓,在找什麽”
荔知不由避開了他的目光。
“你在找的,是這個嗎”
謝蘭胥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小塊方方正正的疊起來的油紙。
他抖開油紙。
油紙上赫然是一張藏寶圖,曲折的線條裏夾雜著復雜的地標,荔知瞪大了眼睛,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這是從魏婉儀的小腿脛骨上拓印下來的藏寶圖。”謝蘭胥說,“你想要的,就是這個。”
“對麽”他問。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南逃時候,前朝皇帝知道窮途末路,死到臨頭。他必須要將藏寶圖流傳下去,以待崔朝後人東山再起。”
“他選中了和謝松照青梅竹馬的三公主,因為他知道,謝松照必定會出面求情,留三公主一命。”
“以謝慎從多疑的性格,即便留下三公主的性命,一定也會嚴加搜查。將密信藏在血肉裏的例子並不少見。為了更加穩妥,前朝皇帝想到了更隱秘的辦法。”
“那就是將圖畫,直接留在人體骨骼上。”
藏寶圖是如何刻上太子妃小腿脛骨的,太子妃當時是清醒著還是被迷暈了,小腿脛骨是直接取出描刻還是剝開筋膜就這麽在骨面上刻畫,當初的種種,都已經隨著太子妃的逝去,而永遠埋葬到了地下。
事情如何發生,並不重要。
他只知道的,是母親在陰雨天慘痛的嚎叫。
太子妃死後,屍身逐漸腐爛,脛骨上的圖案自然顯露出來。
他取走折磨母親半生的小腿脛骨,將其他部分包裹在被單裏,一起葬在了湖邊的一棵柳樹下。
那棵柳樹時常讓他想起母親。
有時弱不禁風,有時又堅韌不拔。
樹怎麽會像人呢,真怪。
他嘲笑自己的妄想。
他又怎麽會相信,有人真的會因為他本身,而留在他的身邊呢
謝蘭胥走到油燈前,毫不猶豫將油紙投入燈罩。
紅色的火苗倏然猛烈,舔舐著油紙的邊緣,沖出了燈罩口。
“不!”
荔知瞪大雙眼,心裂膽魄,想也不想沖到桌前,一把打翻了燈籠。
燃著火的地圖從燈籠裏飛了出來,荔知剛要撲上去,就被謝蘭胥從身後按倒。
她拼命掙紮,而謝蘭胥使勁壓制著她。
他多麽希望她看看他,看看就在眼前的他,多希望她服一服軟,像從前那樣,像珍寶那樣哄騙著他。
只要是她,哄騙他也認了。
可她從始至終,眼裏都只有那張藏寶圖。
她越是為藏寶圖奮力掙紮,他就是越是心痛如絞,委屈不平。
男女體力的差距在這一刻顯露無疑。
無論她如何踢打,撕咬,謝蘭胥既不還手,也不松手。就這麽面無表情地,讓她親眼看著藏寶圖在眼前燒成灰燼。
荔知心中的希望,也隨著藏寶圖一並燒盡了。
掙紮打鬥間,本就腐朽的紅繩斷裂開來,八顆黯淡的貝殼,如斷了線的珍珠分散墜落。
火已經熄滅了。
無論是藏寶圖和燈籠裏燃燒的火焰,還是她心中的火焰。
她的眼睛,始終望著淪為灰燼的藏寶圖和地上零落的貝殼。
謝蘭胥松開手後,她從地上爬了起來,跪在地上,一顆一顆撿起貝殼,將它們放在顫抖的手心。
淚水接連掉落在貝殼上。
眼前浮現的是雙生姊妹溫柔的笑臉。
她還在的時候,為她擋盡了風雨。
她離開了,她才驟然驚覺,世間竟這麽冷。
太冷,太冷了。
“你對我……有過片刻真心嗎”
謝蘭胥自己都沒有察覺,他的眼底露著一抹哀傷。
荔知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
她擡起頭來,用朦朧的淚眼,對居高臨下的謝蘭胥笑著說:
“從未。”
謝蘭胥轉瞬暴怒。
回過神時,荔知已經被謝蘭胥掐住了脖子。
如同閃電撕毀烏雲一般,謝蘭胥的憤怒也像是要將荔知大卸八塊。一向風淡雲輕,矜貴優雅的面孔,因交雜的愛恨而強烈扭曲,謝蘭胥怒視著她,未嚴絲合縫的嘴唇發白而顫抖,從深處傳來痛苦的喘息,像是一個人正在忍受野獸的啃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