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桃卿暈倒了, 但他的意識沒有完全消失,而是如同黑夜中一只孤獨的螢火蟲,在無邊的夜色中飄飄忽忽地飛動著。

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困住了他,令他無法醒來。他拼命地掙脫, 但這個舉動似乎激怒了黑夜, 夜幕之下, 霎時掀起狂風驟雨, 吹打沖擊著他的意識。

“周師兄,茶很好喝。”

“就像是你的道侶將春色借來, 為屋中裝點顏色。”

“我用我的魂魄詛咒你……”

“莫不臣,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昏迷前所看見的幻象如走馬燈般一幕幕地再現著。

可再看一次, 桃卿卻不能加深自己的記憶, 甚至正好相反, 他慌張地發現這些記憶被逐漸抽離了,他正在以極快的速度遺忘著它們。

是莫不臣!他發現了, 他要取走他對幻象的記憶!

意識到問題所在, 桃卿拼命地催動意識進行對抗,這些記憶太重要了, 他不能遺忘。

然而他如何是莫不臣的對手,即使是拼盡全力的反抗,在莫不臣眼裏也什麽都不是,如螳臂當車,車主人唯一需要費心的問題是避免將螳螂碾碎。

就這樣,桃卿有關幻象的記憶幾乎被消抹得一幹二凈了。

只剩下那雙平靜而漠然的、琉璃似的雙眼。

黑夜的暴雨終於漸漸平息了。

……

“嗚……”

桃卿微弱地呻吟一聲, 睜開了眼睛。

映入他眼中的是熟悉的床幔, 這些時日他住在魔舟中, 每日醒來都會看見。

可是他剛才在睡覺嗎?好像不是的。他記得自己帶著人下了魔舟,去埋葬周懷,但就在棺蓋要被合上時,一股灰霧從棺槨中散溢而出,然後……

桃卿頓了一下,這才想起來,沒錯,這些灰霧太冷了,冷到他難以承受,陷入昏迷,在倒下去之前,是莊宴接住了他,大概也是他將他帶回了魔舟。

這不奇怪,桃卿知道莊宴一定會跟著他下魔舟,遠遠地綴在後面,所以那麽快就趕到他面前也再正常不過了。

桃卿裹緊被子,煩悶地翻了個身,透過金線薄紗的幔帳,他看到莊宴和白復玉就坐在桌邊,不知在說些什麽,他們設下了靜音的結界,避免打擾他休息。

倒是他翻身的動靜很快那兩人注意到了,見他蘇醒,白復玉立刻上前掀開幔帳,坐到了他的身邊。

莊宴站在幾步之外,沒有擅自靠近,靜靜地看著。

白復玉關心地問:“怎麽樣,還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我冷。”桃卿感受了一下,就是覺得很冷,哪怕裹緊被子也無法回溫的冷,“師兄,真的好冷……我這是怎麽了?”

白復玉道:“莊鬼君說,你被鬼修的執念纏身,盡管對方沒有惡意,卻仍會在你體內留下怨氣,需要清理幹凈,你才不會覺得冷。”

桃卿難以忍受身體中的寒氣,甚至覺得要不了多久,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結冰了:“要如何清理?師兄,求你幫幫我。”

“抱歉,卿卿,我並不擅長清理怨氣。”白復玉搖頭,躊躇片刻,還是說,“此事由莊鬼君出手最為適宜,他與周懷同為鬼修,對鬼修的怨氣再了解不過了。”

“可我不想要他……”

桃卿不想再承莊宴的人情,想要拒絕,但體內冰寒之感越發強烈,凍得他險些說不出話了,面容一片雪白。

白復玉很是心疼,連忙取出藥瓶喂給他幾粒丹藥,幫助他緩和冷意,並勸說道:“莊鬼君惹你不悅,不是更應該做些什麽補償你嗎?你就讓他來為你清理吧。”

桃卿寧願嗑丹藥堅持到怨氣自行散去,然而白復玉緊接著又說:“你不是要為你師尊煉丹作為他的生辰禮?可你拖著這副病軀,又如何能靈活自如地掌控丹火?”

他此言正中桃卿的死穴,桃卿沉默下來,算是默認莊宴來為他清理怨氣了。

師兄說得沒錯,莊宴虧欠他良多,只是稍作補償又算得了什麽,他何必扭扭捏捏的。

得到默許,莊宴方才接近床榻,擡手掀開幔帳,叫了一聲:“卿卿。”

白復玉悄無聲息地退出房間,桃卿這才擡起頭看向莊宴。

這還是近幾日他第一次正眼看莊宴,比起剛見面的時候,莊宴略有清減,臉色蒼白了不少,神情沉冷陰郁,唯有與他對視時才會柔和下目光,漆眸中散發出一點光彩。

桃卿想起莊宴每次出關後都要享用血食,但他極挑剔,遇見桃卿後就只喝桃卿的血。看他如今的臉色,即使桃卿不喂給他血,他也不會吃其他的血食。

莫名地,桃卿感到有些心酸,但很快又硬下心腸告訴自己,反正鬼修沒有血食也不會餓死,再者,莊宴真死了對他來說豈不是正好,他就可以大仇得報了。

盡管想是這麽想,桃卿又不自覺地垂下眼睛,不想看到莊宴狼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