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陸景晗這會兒正抱著他師兄嗷嗷的哭。

幾十年了, 有些人的一輩子都已經過完了,要是他們兄弟倆從未入道,這會兒估摸著人也已經躺在黃土之下, 早就變成白骨一塊了。

但他們還活著, 模樣也和從前差不多。

這八十年裏發生了很多事,比如,白聽霜突破了築基大圓滿,成功進階成為了一名金丹修士。

再比如,修為稍次一些的陸景晗如今也是金丹,但他是金丹初階,他師兄卻是金丹後期。

並且他成家了, 還有了兩個可愛的女兒。

可是他仍舊每一年都要和師兄相聚, 每一年都要給師父送上祝福, 每一年都喝了酒抱著師兄哇哇大哭。

因為他心裏不痛快。

他心裏不舒服。

“師父他又一個人待在那院子裏頭不出來了,師兄你說,他這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去啊?這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

白聽霜沒回他。

給師父送信去的鴿子也沒回他。

陸景晗抹了把眼淚, 還跟個小孩似的坐在那抽噎個不停:“師兄, 你說, 要不咱們想想辦法, 別讓師父老是在那兒等了行不行。”

“有什麽辦法。”白聽霜問。

“不知道……哎你說師父是不是就喜歡這個樣的啊,要不找個像的過來?”陸景晗答。

當然, 他這話最終得了白聽霜一個白眼。

“你覺得師父是那種人嗎?”

“好像、好像是有點行不通啊……”

陸景晗手握成拳, 捶了捶自己的腦袋。

夜風吹得急了,他坐在窗邊仰頭看著半空中的那一輪明月。

師父這會兒在幹什麽呢?

他也看到了這個月亮嗎?

護山大陣被人入侵了。

一縷格外熟悉的波動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飄了過來。

師瑯玉視線剛從頭頂那輪明月收回, 並且把陸景晗送過來的那個傳音符給收了起來, 忽然就聞到了夜風帶過來的一陣淺淺的酒香。

“大過年的, 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坐著, 不出去和大家一起熱鬧熱鬧嗎?”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飄來,他卻並沒有立刻轉頭去看,而是怔怔地坐在那裏,清淩淩的一雙眼睛忽然間變得有幾分恍惚。

“你不會是特意留下來想陪我喝兩杯的吧?”紀秋檀說著,手一撐,便從屋頂跳了下來,慢吞吞地朝他那邊走了過去,口中喃喃自語,“也對,我都好久沒嘗過雲台這邊的青梅酒了,一眨眼居然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紀秋檀坐了下去,就坐在石桌對面。

師瑯玉仍舊是怔怔地坐在那,但視線終於落在了他身上。

“發呆呢?”等不到他回應,紀秋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而師瑯玉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只是一閃。

四周空氣突然跟著一起靜了下來。

師瑯玉不說話,卻又有滿肚子的話想說。

為什麽這麽久才回來?

又是什麽時候回來的,竟然還有時間去買酒,難道不該第一時間就回來找他嗎?

想說的話太多了,一時之間,居然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

師瑯玉坐在那,後知後覺地突然間感覺到了孤獨。

此前的那幾十年裏,他一直都在這裏等一個人回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他從來不覺得孤獨。

因為他想……

風有可能是他,雨也像他。

在天際探頭探腦的太陽同樣像他。

雖然看不見,可他無處不在。

這樣又怎麽會孤獨?

但現在,那種積攢了幾十年的孤獨感瞬間全部都湧了出來,令人心頭酸楚。

最終,師瑯玉閉了閉眼,別的什麽都沒說,只問了一句:“回來了?”

“回來了。”紀秋檀說。

他又問:“還走嗎?”

“不走了。”對方答。

於是,他沉默半晌,突然就笑了一聲:“那就好。”

“……”

夜風吹過半空中的明月,烏雲悄無聲息地聚了又散,月光便開始變得忽明又忽暗。

說是想拉人一起來嘗嘗青梅酒,但那壇酒放到桌子上以後,卻再也沒有人動過。

紀秋檀起身說想看看他的屋子有沒有變樣,師瑯玉便默然無語地在旁邊隨他走。

二人並肩而行,一路向前。

穿過幽暗的小院長廊,轉角便要到書房。

師瑯玉就是在這裏,突然伸的手。

一路走來,他們之間始終保持一個若即若離的距離,一直都沒有肢體接觸。

是生疏?還是久別重逢不知所措?

師瑯玉一言不發,眸光卻越發幽暗。

他在拐角處突然伸出手,握住了身旁那段許久未曾觸碰過的腰肢。

對方似乎早有預料,身體也一直緊繃。

他伸出手,兩人便跌跌撞撞地靠到了墻角,沒有人說話,只有微弱的風聲,還有交錯混雜的呼吸聲狠狠地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