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家家雨(30)

去年孫開祥的身體查出了問題, 瑯華就執意要帶父親去B城手術,孫施惠隨即就點頭了。

到底她是姑姑,也是女兒。怎麽論資排輩, 作侄兒的都不該越過去。

為此,孫施惠幾乎半年的戰線是兩城跑。

多少個晚上,他負責守夜爺爺,吃喝拉撒那種。然而, 這些年, 施惠唯一一樁心事,就是求孫開祥上汪家門求親。其他,他別無低頭。

這回, 老爺子正式在早飯桌上知會施惠,可能過幾天他要接個人回來小住一段時間。

桌邊喝茶的施惠不置可否, 吃一塊腌過的姜片,眉眼裏輕微的情緒,卻是朝汪鹽牢騷的,“老汪的口味真怪。”他還記得上次在嶽父那裏,老汪要他吃姜的事。

話音將落,重新答復爺爺的話,“嗯,那就讓齊阿姨幫著收拾房間吧。”想著,或許不必, “總之, 你們看著添置。”

孫施惠指派的人是齊阿姨。只字不勞作阿秋。他想到什麽再補充, “我上午再跟瑯華通個電話, 既然她同學在, 提前去做檢查也是好的。周主任那裏我已經打過招呼了。周三周四的樣子。”

孫開祥今早的進食少了一半, 半碗清粥都沒吃得下去。拿揩手的消毒毛巾掩住口鼻,悶悶咳了好幾聲。汪鹽想要去幫忙的時候,爺爺微擺手,示意無妨,也再正色朝施惠,“昨天瑯華因為這事已經和我較量過了。”

較量過了,也好過一家子都知道了,孫施惠最後一個。他從來只是個被知會的人。

“這事我和當初您去B城開刀一個態度,先瑯華再施惠吧。”某人口裏念自己的名字,他始終不是孫金錫,他難替任何人。“您要接任何人回來,那是您自個的權利。”

到此早飯結束。孫施惠催汪鹽快點吃,別遲到了。

直到二人在前院停車場那裏分手,他跟汪鹽抱歉,“今天你自己開車去公司應該沒問題吧?”

汪鹽拎著她的包,不作聲地站在他面前。孫施惠絲毫不網開一面的樣子,“我今天有事,晚上見。”

如果沒剛才桌上那一出,汪鹽真得會把他這個德性定性為非暴力不合作的渣男行為。

昨晚她認認真真說不可以。

孫施惠嚷了兩聲,倒也翻身回頭了。沒意思極地催著,關燈!睡覺!

就在汪鹽心裏罵他,腦子裏只有這些!

孫施惠卻像捕捉到她腦電波似地,於靜謐裏,“汪鹽,我沒那麽下作,你不高興的話,我一點不想勉強你。”

早飯,汪鹽還吃了一碗南瓜小米粥。孫施惠一口沒吃,只喝了半盞茶。桌上爺孫倆的機鋒也沒少。

汪鹽看孫施惠面上不顯,可是四平八穩的話裏滿滿的譏誚與諷刺。他說爺爺接任何人回來都是他的權利。

甚至該是權力。

半路分手的夫妻,怨偶,哪怕沒了名分,說接回頭就接回頭。

而當初,七歲的孩子只想著他能有安全感一點,求爺爺把媽媽和阿姐也接過來,得到的是大家長情的訓斥和狠心的人性剖白。

血淋淋地告訴他,你母親不要你了,把你賣了換錢了。

同樣是母親身份,到底瑯華比施惠貴重些。汪鹽時常想,如果當初遇到的孫施惠,就是普通雙薪家庭長出來的孩子,他會怎麽樣?

還是這樣冷漠刻薄?或者打落牙齒和血吞。明明,他一早上一身的隱忍與怒火。因為不幹他的事,他卻偏要以一個繼承者的姿態聽這一地雞毛。

眼前,孫施惠往老姚停車的方向那裏走去,身影離汪鹽越來越遠,站在那裏的人想起他昨晚的那句:就是不喜歡你背對著我。

“孫施惠!”汪鹽到底喊出聲了。

走遠幾步的人回頭,聽到汪鹽說,“我有點累,不想開車了。”

正裝領帶的人冷冷地靜默了兩秒,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因為他今天也不想給她做司機了。

看著汪鹽走過來,押一般地把她塞進車裏,知會老姚先送汪鹽去公司。

通勤的路上,汪鹽幾發看他,某人都是閉目養神的寂然。

汪鹽和他說話,問他昨天咖啡那一單多少錢。

“忘了。”

第二個話題,“聯名杯出來,送你一個,要不要?”

“沒興趣。”

第三個話題,“我要給老汪定今年仲秋沉浸式夜遊園林的昆曲門票,你別忘了提醒我。”

“老汪這麽風雅?”

“因為他和我媽第一次約會就是去遊園。那時候還沒有開放夜遊的項目。”

孫施惠聽到這才淡漠睜開眼,不期然地岔開了話題,“汪鹽,你在幹嘛?”

“……”

“在安慰我嗎?”

“……鐵人還需要安慰嗎?”

“呵,我是就好了。”孫施惠撳下車窗,由風灌進來,來淹沒他難抒懷的一口氣,再闔上窗,“實情告訴你,很煩。汪鹽,我無比厭倦這最後知情人的生活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