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遠遠風(16)

瑯華小去了的阿哥一輪,金錫出事那年她才十二歲。

消息遞到家裏,孫開祥手裏的壓手杯,生生捏碎了。

她在父親那一手的血裏明白,也許孫家的半邊天塌了。

至今,航空公司及保險公司的撫恤金,孫家都沒有領。而每年清明,阿哥連個正經的墓穴都沒有,因為空難墜機,屍骨無存。

六年後,父親接回一個孩子,說是阿哥的骨血。瑯華也是那個時候明白,父親的心病遠沒有過去。他要強了一輩子,也給自己和家庭掙了這偌大的家私。然而,他始終覺得撐得起這份家私的,要和他一樣,得是個男兒。

她三歲不到,父母就離婚了。對於父母的過去,她全是聽的外面的流言蜚語,只一點她很清楚。那就是,她的母親狠心地拋下了她。金錫去世那年,母親打電話回來,至此更是和父親徹底反目。

瑯華問句什麽,父親都是打發她,要她顧好自己。其他的,全不要操心。

施惠接回來的頭一年,萬般不服管教,夜裏拿著錢翻墻出去,整整一天,孫家都沒尋到人影子。最後,是個蹬三輪的師傅報警,說有個小孩在他車上,還不小心把腳伸進了車輪裏……

孫開祥為了施惠的傷三天三夜沒合眼,西醫要植皮,不過得從孩子自己身上取皮膚組織。孫開祥幾乎動用了所有的人脈,最後,還是抱著孩子找了老友汪春來。一個赤腳醫生自己琢磨出來的草藥方子,還真的立竿見影的有效了。

幾天,傷口就開始收水消腫。只是,施惠至今左腳距骨處還有塊疤。

那塊疤跟著他施惠,也長在瑯華心裏。

瑯華三十歲前活得渾渾噩噩,但也揮金如土。她在父親那兒唯一的存在感,就是給她選了幾門親事,都被瑯華搞砸後,父親就幹脆全不管她了。

父女倆較量起來,孫開祥慣會的話術就是:你但凡有一次能讓我對你改觀,也不至於是今日的局面。

瑯華沖著父親破口大罵,偏要扯下他虛偽的皮來:爸爸,我很好奇,倘若施惠是個女孩,當年,你還會接他回來嗎?不會的,因為你骨子裏就覺得女人配不起你的擔子,饒是阿哥不是你期待的那塊料。別不承認,不然,你的妻子也不會離你而去。

妻子、女兒,包括你在外頭的情人,只能成為你的配角、附件。

那天,孫開祥被瑯華氣得突發了高血壓,再詳細體檢時,又查出了胃上的毛病。

B城手術前夕,孫開祥和瑯華單獨夜談了許久,表示身後事他已經一一安排妥當,只唯一一點,你們姑侄倆絕不可以反目。

華兒,錯在於我。施惠是無辜的,我也可以跟你保證,有我沒我,他也不會虧待了自己的姑姑。

看在你死去的哥哥面上。

那時候,唯一惦記瑯華的,怕只有金錫了。小時候她不懂事,好愛好愛阿哥,說長大後要嫁給阿哥的。

金錫笑話她,嗯呐,你“家”給我吧。也只有我,才能擔待我們的瑯華。

瑯華銀行保險箱裏,至今還存著阿哥的許多照片。她陡然間發現,施惠已經長到超過阿哥離去她的年紀了。

這些年來,她從不肯施惠喊她姑姑什麽的。把驕傲當飯吃的某人也不屑嘴上耍甜。

今晚破天荒頭一回,招呼了她們所有人,娘娘們。

瑯華氣得不輕,才要起身走人時,施惠搭她椅背上的手按到她肩頭來,生生攫得她骨頭疼。

“你要死了,發酒瘋給我走遠點啊。”

豈料施惠好模樣得很,酒越喝他人越淡薄。薄情寡意,盡得他爺爺真傳,哼。

施惠說:“我清醒得很。我是來謝謝姑姑的。”

瑯華狐疑看他,“謝我什麽?”她才不信,他明明是來替那個汪鹽撐腰的。

“謝你笨人有笨招呀。”

孫施惠正愁汪家那頭不挑明呢。當然,這不妨礙他來找瑯華的不痛快。

他當著她的一桌姐妹的面,聲音可沒壓著,只問瑯華,“你老和我師母不對付是為什麽呢?我實在想不通,她個五十出頭的半家庭婦女了,一沒你體面二沒你漂亮,也沒你這麽多呱呱鳥的姐妹團,你老和人家幹什麽仗?”

有人眉眼壓下來,再慢慢昂起頭,兩只手撐在瑯華的椅背上,說笑嘴臉也討人厭得很,張口就來,“你該不是喜歡我老師吧?”有一說一,汪敏行年輕的時候一本正經的書生氣,瑯華上高中沒在汪班上,但也得了汪敏行不少照拂。

不等瑯華錯愕發飆,施惠再合理自洽他的邏輯推理,“不然怎麽也說不通呢。”

瑯華由氣變成噎語。

施惠還嫌不夠,偏頭朝邊上的孫津明,二人眼神附和,“傳下去,我們瑯華深愛汪老師。”

邊上的孫津明若有若無的笑意,更是激怒了瑯華,她朝施惠,“你是不是以為不敢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