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夜色濃得看不見邊際, 盛京城如同沉睡的臣獸,安靜地伏臥在天幕之下,巨獸的心臟處便是皇城, 燈火依舊通明, 無數暗湧蠢蠢欲動。

光祿寺的大廚房煙火繚繞,壽宴菜色從昨天就開始準備。禁軍盔甲鮮明, 列隊走過安靜的宮道。各處宮門緊緊鎖閉, 門吏徹夜不眠,等待晨鼓敲響,迎百官和命婦們入宮朝賀。

城外,京郊大營的士兵踏著夜色沉默地向盛京城進發,總兵匡彥全副盔甲按轡走在最前, 他是顧太後的表兄, 在新近的變動中才剛升任此職。

漆黑的前方突然有低沉語聲打破黑夜:“站住。”

這聲音匡彥超先前聽過, 正想不起是誰, 火把突然點亮,照出馬背上孤零零一個人, 沉浮。

他頭臉上都有未曾愈合的傷口, 看得出是新近受的傷,匡彥超大吃一驚:“沉浮?你不是死了嗎?”

沉浮展開手中黃絹聖旨。他早知道往嶺南流放的路上處處都是殺他的陷阱, 他命龐泗和王琚留下護衛姜知意和念兒,他明面上只帶著胡成出發,暗地裏還有謝洹的一支親衛沿途護衛。

一路上幾次遇險,到昭郡時更被押解的差役推下懸崖,而他趁機假死, 令對手放松警惕, 暗中回京調度。

“匡彥超聽旨。”沉浮開口, 沉穩的調子一如往日,“著即免去匡彥超京營總兵之職,押送刑部,不得有誤。”

火把照耀下禦寶鮮明,黃絹上繡著的龍紋栩栩如生,但他只有一個人。匡彥超刷一聲抽出刀:“沉浮,你竟敢假傳聖旨!來人,立刻殺了他!”

身後跟著的侍衛應聲拔刀,冷光閃耀中,一刀卻將他劈下馬,血流下來模糊了視線,匡彥超氣還沒絕,嘶啞著聲音:“是你!”

侍衛扔掉頭盔,露出一張熟悉的臉,赫然是之前被罷職的總兵杜再思:“不錯,是我。”

手中刀再次落下,匡彥超氣絕身亡,他手下的死忠吼叫著沖出來廝殺,杜再思呼哨一聲,黑鴉鴉的隊伍中無數舊部應聲而動,不到兩刻鐘,便將亂兵全數斬殺。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沉浮撥馬回頭:“杜帥即刻與我入城護駕!”

這是一場從謝勿疑回京就啟動的陰謀,布局只怕更在十數年之前。先以周老太妃重病為借口回京,聯絡顧太後和李國臣等人,顧太後想廢掉謝洹,立親生兒子晉王為帝,李國臣這些逐漸被謝洹推到邊緣的高門舊族想重新回到權力的核心,三股勢力一拍即合。

周太妃死後謝勿疑留京,有了更充足的籌劃時間。朝廷派去監視謝勿疑的金仲延也早就被收買,成為計策上重要的一環。

之後姜雲滄滯留京中,顧炎調去西州,趁姜遂出城巡視故意落敗,致使姜遂被圍困,李國臣力主之下金仲延被派往西州救援,原本的計劃是利用坨坨人除掉姜遂,趁機占據西州和易安,先拿到西邊的疆土和軍隊,沒想到姜遂看出破綻處處警惕,顧炎與金仲延沒能得手。

在此期間沉浮以白蘇為餌設下陷阱,挖出謝勿疑與李國臣等人利用前朝地道聯絡的內幕,搜出大批證據,只不過謝勿疑戒心極高,所有的文書信件留的都是金仲延的名字,因此最後落網的,是金仲延。

杜再思拍馬跟上:“沈相的傷要不要緊?是否歇一會兒?”

“無妨。”沉浮催馬向前,“速速入城!”

馬匹撒開四蹄在官道上奔馳,沉浮望著模糊的遠山。山的另一邊,夜色裏看不見的地方就是當年的田莊,也不知她這會兒到了沒有?明天注定是浩劫動蕩的一天,田莊遠離皇城,又不在出京的路上,便是有亂兵逃竄,也不會往那邊去。他悄悄在裏面修建了可供躲避的密室,挖了往山裏去的暗道,又準備好足夠幾個月使用的食水,她和念兒在那邊是安全的。如果一切順利,叛亂平定後他去接他們母子回來,如果叛軍得逞,龐泗和王琚會送他們母子去千裏之外,他看好的落腳點。

“宮裏怎麽樣了?”杜再思低聲問道,“禁軍大半頭領如今都是顧家的人,我很擔心陛下。”

“姜侯在陛下身邊。”沉浮簡短說道。

雖然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金仲延,但他始終懷疑謝勿疑,顧炎的怪異舉動也讓他疑慮,追查之下發現,顧太後入宮之前就與謝勿疑相識,甚至顧太後在先太後去世後能登上繼後之位,也有謝勿疑暗中使力的原因。

謝勿疑是在與先帝奪嫡之時就布下了這許多棋局,奪嫡失敗後蟄伏易安等待時機,一朝卷土重來。

此後金仲延叛逃,姜雲滄大破坨坨後與姜遂返京,顧炎以受傷為借口獨自留下,掌控西州。期間他取血後昏迷不醒,唯獨這一步不在計算之中。

待姜氏父子入京後,湯鉞又以姜雲滄的身世為契機,一舉拉下他們,趁勢清洗軍中,將拱衛京師的京郊大營總兵換成匡彥超,拱衛皇城的禁軍各部統領換成顧氏和李氏子弟,使謝洹手中無兵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