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第2/2頁)

幾天幾夜不吃不睡只管趕路,精神和身體都緊繃到了極點,此刻突然松弛下來,暈騰騰的有種不真實的飄忽感。姜雲滄閉著眼睛,想著此前種種,心裏的疑問越來越大。

白蘇受金仲延指使給她下毒,為的是要挾他和父親退兵,道理說得通,但,不對頭。金仲延之前一直在易安經營,跟西州八竿子打不著,真要想要挾,目標就該是易安的官員。再說金仲延叛逃很大程度上是個意外,他又不是神仙,怎麽會推算到幾個月後會與他們父子決戰,提前對姜知意下毒,好來脅迫他們?

說不通,這中間,有許多破綻。

鼻尖突然嗅到焦糊的滋味,他離得太近烤焦了幾絲頭發,姜雲滄連忙起身,胡亂挽了個髻拿幹凈頭巾裹住,快步走去內院。

這些玩弄心術的東西他做不來,等明天進宮參見時,交給謝洹查吧。

擡眼看見正房熟悉的門楣,走進來,聞到屋裏熟悉的甜暖香氣,厚厚的氈簾遮住最裏間,她就在裏面,等著他。姜雲滄在簾外停步,放柔了聲音:“意意,我能進來嗎?”

“哥,輕點,”姜知意的聲音很輕,“別嚇著孩子。”

好,他輕點。姜雲滄極力放輕著動作,將簾子挑起一條縫,閃身鉆進去。

現在,他看見她了,朝思暮想,終得相見。想大笑,想說話,卻只是將聲音壓到最低:“意意,我回來了。”

看見她懷裏抱著孩子,笑容是比從前更加安穩的恬靜:“寶貝快看,舅舅回來了。”

姜雲滄慢慢走近,低頭看她懷裏的孩子。寬闊的額頭,烏溜溜的黑眼睛,小小的紅嘴巴,頭發眉毛都是深色的黑,沒有一處不像她。柔情突然湧起,姜雲滄彎腰低頭,在孩子額頭輕輕吻了一下:“好孩子,舅舅回來了。”

回來了,以後再不走了。坨坨經此重創,幾年裏都掀不起風浪,他終於可以放下肩頭的重擔,守著她,守著孩子,他再不要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離開了。

這天姜知意很晚才睡著。太歡喜,為著孩子,為著西州的勝仗,為著姜雲滄回家,哪怕是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也覺得腦子裏都是各種聲音,笑的鬧的,還有孩子響亮的哭聲。

孩子的聲音真好聽啊,哪怕是哭,也讓人聽不夠。姜知意迷迷糊糊帶著笑,開始犯困,飄忽的思緒蕩來蕩去,最後還是停在了那一處,沉浮還沒有來呀。

還沒聽過孩子哭,沒見過孩子的模樣,他在忙什麽呢。

不知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夢裏,看見了沉浮。

他坐在石桌前,八年前的茅檐底下,他帶著幹凈溫暖的笑,一如八年前:“意意,我要走了。”

那些糾葛苦痛和委屈疑惑此時都被拋到了腦後,姜知意怔怔地問他:“你要去哪裏?”

“我要走了。”沉浮還在笑,可她看得出來,他有許多留戀不舍,他不是真的想笑,“意意,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孩子,我要走了。”

他突然變得遙遠模糊,茅檐石桌都不見了,他們之間隔著一層霧,她看不清他,越來越焦急:“沉浮!”

姜知意追上去:“你憑什麽要走?”

那些現實裏絕不會說出口的委屈埋怨此刻都爆發出來,姜知意緊緊追在他身後。憑什麽走呀,都沒來看看她,都沒見過孩子,沒聽見孩子那麽好聽的哭聲,沒有親手抱抱孩子。憑什麽走呀。

隔著霧氣,看見沉浮身形猶豫,姜知意飛快地追上:“你站住,你不能走,你憑什麽說話不算數,你連孩子都不肯看一眼?”

恍惚中孩子突然在懷裏,姜知意緊緊抱著:“你說你都改了,你說你會好好照顧孩子,你為什麽要走?”

“意意。”沉浮向她伸著手,想抱孩子,手臂卻穿過虛空,什麽也沒抱到,“意意,我好想抱抱他,抱抱你們呀。”

姜知意感覺到了深沉的悲哀,讓她幾乎要流淚,霧氣突然消散,沉浮也跟著消散,姜知意急得大叫一聲:“回來,你不許走!”

她猛然醒來。心砰砰亂跳著,夜燈在角落裏發著幽暗的光,林凝睡在旁邊的小榻還不曾醒,姜知意扶著床頭慢慢坐起,額上有汗,眼裏有淚,不安到了極點。

為什麽會做這種夢?他怎麽了?他要去哪裏?

四更近前,燭花爆了一下,林正聲猛然驚醒。擡頭看時,旁邊床上的沉浮依舊無聲無息躺著,臉色灰白,毫無生氣。林正聲披衣站起,嘆了口氣。

五天了,血每天都輸,始終沒有任何起色,如今連他,也覺得回天乏術。上前替沉浮掖了掖被角,突然覺得沉浮的睫毛,似是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