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殺的狐媚子。

姜知意長到這麽大,還是頭一回有人這麽罵她。

長到這麽大,也只有趙氏罵過她。

姜知意垂著眼皮,心中生出一股郁氣。若沒有嫁給沉浮,她還是金尊玉貴的清平侯府二姑娘,這天底下誰人敢罵她半個字?只因為嫁了沉浮做了趙氏的兒媳婦,如今趙氏怎麽罵,她都得受著。

所以這兩年,她到底得到了什麽?夫婿冷落,婆婆蠻橫,如今懷著身孕也不得清凈,可真是,一步走錯,步步皆錯。

趙氏還在罵:“挑唆著男人跟親娘鬥氣,如今你縮在屋裏不出來就完了?呸!有本事你一輩子別出來!”

她的聲音又尖又緊,像繃到極點隨時都會敲破的鑼,刺耳地難聽,姜知意卻突然生出一絲憐憫。

她聽說過的,趙氏出身官宦人家,未出閣時也是知書識禮的閨秀,可因為所嫁非人,年紀輕輕就被休棄出門,從此後性情大變,幾次到前夫家中撒潑大鬧,成了整個京中的笑柄。

也許當年,趙氏初嫁之時,也曾像她一樣憧憬過夫妻和美吧?可一年年的失望磋磨,趙氏最終變成了這個潑悍刻薄的老婦人。

嫁人,對於女人來說,真不亞於第二次投胎,兇險萬分。

“天殺的狐媚子!”趙氏罵得越來越響,“我兒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一輩子也是嫡親母子,就算你再勾引,也休想越過我去!”

姜知意突然有點想笑。

她果然笑了,沒什麽血色的唇彎著,清亮的眼尾翹著,說不出的嘲諷。

趙氏竟是在計較這個,真真,可笑。

無論她還是趙氏,沉浮何曾有半點在乎?謫仙,謫仙,說得好聽點是不染紅塵,說得直白點,便是無情無愛,心狠意冷。

這兩年裏她守著孤燈度過的無數個夜晚,早讓她看清楚了這點。

輕羅眼看著她發笑,一顆心都揪起來了。明明罵的這麽難聽,姑娘怎麽還笑?該不會是心裏難過得狠了,強做笑臉吧?忙勸道:“姑娘別聽了,快些睡吧。”

姜知意猜出了她的擔憂,搖了搖頭:“我沒事。”

時至今日,她早已不在乎了,沈家的一切,都與她再沒有半分關系。

“睡吧。”姜知意吹熄了燈。

伴著高一聲低一歲的叫罵,姜知意很快睡著了,倒是輕羅替她委屈,翻來覆去大半宿都沒睡著。

天剛蒙蒙亮時,輕羅起了床,邊上的小善打著哈欠:“姑娘醒了沒?”

輕羅探頭往裏間看一眼,念一聲佛:“還睡著呢,虧得這幾天姑娘睡得安穩,要是像從前那樣晚睡早起的,真是要熬壞了。”

小善想起了什麽,咯咯一笑:“我看姑爺不在家倒更好些,免得姑娘天天為著他操勞,連個囫圇覺都沒法睡。”

“別胡說。”輕羅雖然隱約猜到了姜知意的打算,然而主子沒發話,她們做下人的自然不能背後議論,“姑娘如今難得很,你千萬管好嘴,別讓人挑了錯處,給姑娘添麻煩。”

小善吐吐舌頭:“我曉得。”

兩個人掩了門,輕手輕腳地灑掃收拾,看看到了早飯時,小善去廚房取餐,輕羅守著臥房,心裏發著緊,今天要是再送來那些沒法入口的東西,難道還要出去買飯不成?外頭買的到底不如家裏做的幹凈,姑娘懷著身子,如何吃得?

房裏窸窸窣窣,姜知意醒了,輕羅連忙進去,見她半靠著床頭:“正院那邊有過來鬧嗎?”

“沒,老太太鬧了大半夜,怕是這會子還在補覺,”輕羅服侍她洗面漱口,輕聲道,“姑娘放心,老太太再來的話,咱們依舊鎖了門。”

“姑娘,”小善取了早飯回來,臉上帶著笑,“廚房裏裏外外都換了人,今兒的早飯不錯!”

粥是兩樣,紫米、小米,又有一道鹹味的牛肉羹,面食四樣,銀絲卷、肉丁包、煎餅,還有她素日愛吃的新蒸栗粉糕,下飯小菜葷的有酥魚風肉,素的有菜心、蒸蛋、蜜藕,拿攢盒裝著,幹凈整齊。

小善手腳麻利地擺飯:“我問廚房怎麽換人了,那些人支支吾吾地說不清。”

姜知意心中一動,沉浮昨夜突然回來,趙氏跟他拌了嘴,今早廚房換人,飯菜也變好了——難道與他有關?

下一息,劉媽閃身進來,打斷她的思緒:“姑娘,藥來了。”

一共兩瓶,早一瓶晚一瓶,因著熱天裏東西擱不住,所以黃靜盈每天都是現煎了送來,姜知意一氣喝完,想起明天就能見面,心裏一陣快慰。

四天了,算算腳程,父親應該馬上就能收到她的信,而她針灸後也覺得比前幾天安穩許多,明天相見,至少可以給黃靜盈帶個好消息了。

劉媽離開時,誰也沒發現,角落裏一個小廝探頭看了看她,一道煙跑走了。

一個時辰後。

沉浮聽完胡成的話,微垂著眉眼:“昨天劉媼也是一早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