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沉浮進門後,徑直去了書房。

拿起卷冊,驀地想起白日裏朱正的回話,夫人並未有孕。

朱正說話時頗有點緊張,似乎是怕他失望,想來平常人成婚兩年,應當是盼著有孩子的吧。

可他並不是。沉浮眸中閃過一絲冷意,不愛,要什麽孩子。

下人們悄悄退出門外,沉浮提筆蘸墨,突然察覺到一絲異樣。

擡頭看時,窗外月色淡淡,四圍人聲寂靜,是他平日裏喜好的清凈時光,可心頭那絲異樣依舊沒有消除。

沉浮翻開卷冊,要落筆時,驀地明白這股子異樣是怎麽回事了。

今天,姜知意沒來。

以往無論他回來得多晚,姜知意總會等著他,他不許她擅自進書房,她便候在門外,帶著宵夜,等他忙完時吃上一口。

今天她沒來,大約是得了風疹,不能受風的緣故。

可往日即便她病了,也會安排好宵夜命丫鬟送過來,今晚她如此反常,必定還有別的緣故。

沉浮停筆凝眸,是了,她在使性子,她應該,已經猜破了今天朱正的來意。

她性子溫順心思卻十分靈透,昨夜今天的事情放在一起,不難猜出他命朱正過來是為了確認她是否有孕,她大約因此心裏不痛快,所以在耍小性子,等他解釋吧。

可他沒什麽可解釋的。成親之初他就說得很清楚,他不要孩子。

他從不是中途反悔的人,他決定的事,也絕不會為了任何人改變。

沉浮提筆又寫了下去,直到聽見了一更的梆子聲。

平時他總是一更過半才回房休息,可今晚心思總有飄忽,也許是白日裏公事太累的緣故吧。

沉浮收好卷冊,起身往偏院走去。

到門前卻被輕羅攔住:“夫人得了風疹,怕病氣過人,請相爺今晚在廂房安歇吧。”

沉浮刀裁般的長眉擡了起來。

明明是無喜無怒,謫仙般光風霽月的容貌,輕羅卻覺得一股威壓撲面而來,緊張得呼吸都快凝固了:“相爺,這病容易過人……”

話音未落,沉浮邁步走了進去。

輕羅還想再攔,姜知意的聲音從臥房裏傳了出來:“別攔了。”

輕羅也只得罷了,卻還是不放心,只管緊緊跟著沉浮,一步也不肯離開。

沉浮長長的睫毛微微一動。成婚兩年,這是姜知意頭一回攆他去別的屋住,還命丫鬟阻攔,這性子,使得未免有點失了分寸。

走進臥房時,裏面只點了一盞燈,拿淺櫻草色的燈罩罩住了,光線朦朧柔和。

沉浮擡眼一看,姜知意側著身子躺在床裏,沒有下床迎接,連帳子也沒打開:“我起了疹子,容易過人,你去廂房睡吧。”

她果然在使性子。沉浮揭開帳子,對上她低垂的眼睫。

她已經卸了晚妝換了寢衣,烏雲似的頭發堆在枕上,襯得那張臉越發小了,尖尖瘦瘦,我見猶憐。

沉浮微揚的眼尾垂下來,又見她齊胸蓋著一床綾被,寢衣的領口讓被角壓住了些,露出一截奶白的肌膚,幾縷黑發順著脖頸蜿蜒而下,揉進領口下,看不見了。

沉浮轉開目光。

“廂房那邊已經收拾好了,”姜知意低著聲音,“委屈你將就一晚。”

語調溫婉,與平常並沒有什麽兩樣,卻又不像在使性子。沉浮思忖著,余光瞥見她臉頰上被發絲半遮住的幾個紅疹,這讓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她也許是覺得長疹子太醜,不想讓他看見,所以才攆他走。

卻不知天下女子,除了那人,在他眼中都無分別。

沉浮放下帳子,轉身離開。

“浮光,”姜知意在身後叫他,“我這個病容易過人,這幾天還是別往母親那邊去了吧?”

沉浮沒有回頭:“隨你。”

腳步聲漸漸走遠,少頃,廂房那邊亮了燈,沉浮過去了。

姜知意安靜地躺著,眸中閃過一絲嘲諷。

她知道沉浮為什麽非要進來,他心細多疑,必得親眼看見她的疹子,才能放心。

風疹雖然不是什麽絕症,但極難纏又難受,所以上次哥哥那麽著急,不吃不睡到處想辦法,只為讓她少受點罪。

可沉浮,從頭到尾連問都不曾問過一句,在意與不在意,從來都是如此涇渭分明。

可笑她從前眼盲心盲,竟還覺得憑著一腔愛意,總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可真是,不值得。

帳外光線一暗,輕羅熄燈掩門,退出了臥房,屋裏安靜下來,姜知意閉上眼睛。

從前沉浮不在家時,她總覺得衾枕清冷,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如今才發現,少了一人的大床如此舒服自在。姜知意把被子往下巴底下拉了拉,幾乎是瞬間就睡著了。

廂房裏。

沉浮閉著眼睛,還是沒有睡著。

成親這兩年裏他睡得太好,幾乎有些忘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睡眠對於他來說都是件奢侈的事情。